北岳村于家，念妖坐在槐樹上，聽著周圍的喧囂聲，看著木念白的馬車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他收回視線，看向槐樹另一側(cè)，那里有一片明顯比別的地方禿，這幾日木先生經(jīng)常坐在那里和他說話。

不過樹卻不是先生揪禿的，是和先生一起的那位女高修揪的。但是這件事也和木先生有關(guān)系，那女高修聽先生說槐花可以吃，而且很美味，就揪了很多，讓先生回去做給她吃。

他現(xiàn)在還有于思遠(yuǎn)的記憶，槐花確實可以吃，但是槐樹葉不可以，那位女高修把槐花和槐樹葉全揪走了。

念妖把這些紛雜的思緒按下，繼續(xù)想著這幾日先生給他說的話，想從中找個目的地來。

第一晚木先生曾拿出那枚同心結(jié)，問他想不想要回去，如果想要的話，可以還給他，畢竟這東西本來就是他的。

他拒絕了，那東西本來是在他胸膛里掏出去的，但是他覺得那東西不屬于他，那東西屬于于家母子，他不過是幫他們寄存罷了。

木先生在他拒絕后，好像說了什么，似乎是不要回去也好，算是個善緣。

他當(dāng)時在想別的事，沒有聽清楚，他在想那心臟是別人暫時寄存的，那么他自己的呢？他以前無自我意識的時候沒有自己的心臟，他現(xiàn)在成了獨(dú)立的念妖了，他好像還沒有心臟。

他就此事問了先生，先生卻說他也不知道，這需要他自己去尋找。

先生那樣的人物都找不到的答案，他能找的到嗎，他對自己沒多少信心。

第二日，無事可做，他問了些先生關(guān)于他體內(nèi)劫氣的問題，主要是想聽聽先生和自己說話。

這次先生拿了悟道茶來，邊喝邊和他說，悟道茶真不錯，但是有那位女高修盯著，他沒敢多喝。

先生說他其實對劫氣也沒太多了解，只是知道用劫氣在他體內(nèi)設(shè)了一劫，只要他邪念一起，他就會有大難臨頭的感覺，要及時止住邪念，否則劫力就會發(fā)動。

先生還問他是不是后悔了。

他想了想，搖頭說不后悔。他覺得這樣挺好，他自己也有些畏懼那個漆黑的自己，他覺得那個人也不是他，那時候心臟那里有東西，不是他的。

更重要的是，他覺得先生更樂于見他現(xiàn)在這樣子，而且這樣子他活的也很輕松，不喜不怒，無牽無掛，只是有些空，有些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但是那樣濃烈的情感雖然指明前路，他卻覺得好累，不想那樣。

他覺得他這點(diǎn)和先生很像，于是大膽問先生，先生不會覺得空嗎？

先生沒回答，反而是他旁邊的女修說先生那是懶不是空，懶是因為放下，不是因為沒有。

他不懂，也沒敢讓那女修解釋。

第三日晚上，也就是于家母子死后，先生又來問了同樣的問題，想不想要回同心結(jié)，他堅定拒絕，先生沒多說，返回房間忙碌了一宿，他不知道先生在做什么。

昨晚，先生主動找他說話，說明日就要走了。

他問先生，他可不可以和先生一起走，這是他想了這么幾天想出來的唯一目的地。

先生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yīng)，只是說未來如何走，端看他自己，只是需要他再在于家待幾日，這里有他的緣法，起于他終于他的緣法，是個善緣。

他不想要什么緣法，只想跟著先生走，便問要等幾日。

先生說他也不確定，或許一日，或許三日，讓他耐心等待，以后去哪里都由他自己。

他希望緣法快點(diǎn)來，這樣他就可以去找先生了。

或許冥冥之中聽到了他的愿望，屋內(nèi)突然傳來一聲驚訝，念妖從樹上跳下，這宅子都沒人了，哪來的驚呼，莫非是他的緣法。

念妖走向屋內(nèi)，屋內(nèi)的人也在走出來，兩人于門口撞了一面，都驚呼一聲。

念妖見到了死去的于婆婆，于婆婆也看著眼前這個像她兒子的妖怪，但是她這次明確的知道這人不是她兒子。

念妖一臉迷惑，為什么魂飛魄散的于婆婆又回來了，他的緣法莫非是于婆婆，但是他不是念妖于思遠(yuǎn)了，他不想再跟著于婆婆了。

于婆婆也一臉疑惑，木先生明明說自己只有三天壽命了，為什么又活了。遠(yuǎn)兒呢？莫非只有她自己活過來了，繼續(xù)守著念妖過日子，她不想這樣。

兩人疑惑之際，一道華光從桌子上閃過，一個信封憑空出現(xiàn)，上面寫著于婆婆親啟幾個字。

于婆婆急忙打開，掏出里面的一頁信紙讀了起來，漸漸的臉上疑惑散去，焦急也散去，唯獨(dú)留下歡喜。

信紙在于婆婆讀完后，化為一縷元?dú)庀⒉灰姡谄牌拍昧藘蓮埖首樱岬皆鹤油猓屇钛谧约号赃叄骸拔乙热耍闩阄易鴷伞！?

念妖坐在于婆婆身邊，于婆婆感謝道：“謝謝你這么多年以遠(yuǎn)兒的身份陪在我身邊。”

念妖糾正于婆婆的話：“不是我，是念妖于思遠(yuǎn)，我是念妖。”

于婆婆不明白其中區(qū)別，念妖為其解釋，于婆婆聽后為于思遠(yuǎn)的行為道歉：“都是遠(yuǎn)兒一意孤行，牽連了你。”

念妖卻讓于婆婆不用道歉，沒有于思遠(yuǎn)的種種行為，也不可能有他。

兩人說話間，念妖問出心頭的疑問：“你不是已經(jīng)去世了，怎么又活了？”

于婆婆笑著解釋道：“是木先生的手段，我現(xiàn)在也不能稱之為活，按先生說我現(xiàn)在處于半人半妖的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很不穩(wěn)定，我只有一年壽命了。”

念妖不是很理解，為什么壽命不多了還能笑出來：“只有一年壽命，你不怕嗎，還有之前先生告訴你只有三天壽命時，我沒感受到你恐慌驚恐，反而有解脫的感覺，為何會這樣。”

于婆婆看著門口：“雖然只有一年壽命，但是我活著有著盼頭，這一年就不覺得苦，否則我寧愿只活三日。木先生告訴我只有三天壽命的時候，我確實有解脫之感，畢竟三日后遠(yuǎn)兒又要離開我。”

“盼頭，掛念嗎？”念妖喃喃自于，他雖然生于思念，卻好像并不懂什么是思念。

在念妖獨(dú)自思索的時候，于婆婆看著大門突然被打開，一個書生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就如她日日在夢中等的那般，也如那日夢中木念白假扮的于思遠(yuǎn)從門外走來。

只是這一次她知道這不是夢，這是真實的，她的遠(yuǎn)兒回來了。

母子兩人互相詢問了一番，于婆婆讓于思遠(yuǎn)陪下念妖，她去收拾東西。

于思遠(yuǎn)對念妖道謝，念妖不明白謝從何來，于思遠(yuǎn)說：“先生留的信中說，治療我和母親的藥中，有一味重要主藥是你給的，而且那東西對你很重要。”

念妖突然明白先生為什么一直問他還要不要同心結(jié)了。

兩人關(guān)系有些復(fù)雜，一時間獨(dú)處有些尷尬，主要是于思遠(yuǎn)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好在念妖沒有這些心思，問出心中的問題：“你現(xiàn)在不擔(dān)心見你母親了嗎，之前我能感受到你內(nèi)心的恐懼和內(nèi)疚。”

于思遠(yuǎn)看向遠(yuǎn)方：“我現(xiàn)在依舊內(nèi)疚，卻不恐懼了，我知道我做什么她都會原諒我，這讓我更內(nèi)疚，因此剩下的這一年，我打算帶著母親去她之前一直想去的地方。”

念妖訝然：“你們要走？”

于思遠(yuǎn)點(diǎn)點(diǎn)頭：“我打算陪母親出去走走，先回趟她的老家。”

兩人說話間于婆婆收拾完行禮走了出來，于思遠(yuǎn)接過行禮，向念妖告別：“我們要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念妖道：“我打算去找木先生。”

于思遠(yuǎn)扶住于婆婆：“你去找木先生，不如拜木先生為先生。”

念妖被于思遠(yuǎn)說的繞暈了，于婆婆笑著解釋：“遠(yuǎn)兒是讓你拜木先生為師，而不是單純敬稱先生。”

拜先生為師，念妖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于婆婆與念妖也道了別，這一別就是真的永別了。母子兩人說笑著離開院子，到門口于婆婆說：“還有件事要去做呢。”于思遠(yuǎn)點(diǎn)頭贊同。

兩人離開后，念妖站在那里，這就是先生說的緣法，讓他看看于家母子并未因為他魂飛魄散，相反，還活的更好了。

再見到于家母子，他也有了更多的念頭，想拜木先生為師，想弄明白于家母子蹉跎了這么多年是什么原因，又是什么原因，他們現(xiàn)在能這么開懷。

這次告別，也算和他過去告別，以后他就是念妖，前塵往事再和他無半點(diǎn)關(guān)系。

理清這些，他站在槐樹下，和自己的出生地告別，以后他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回來了。

在他告別時，隨著槐花落下一個信封，上面只寫了親啟兩字，沒有名字，念妖卻知道這是先生給他的，迫不及待打開，掏出信紙，上面只有幾個字：

往東，緣到再見。

念妖一愣，煙雨城在西，先生讓他往東，不讓他去煙雨城，不過想著這是先生的安排，定有深意，而且先生還說了緣分到了會再見的。

念妖離開了，向東走的，背后是整個北岳村的槐花雨，不同于那次槐花雨落的昏暗，這次的槐花雨中帶著安靜祥和，帶著孩童嬉鬧的歡快，帶著方向。

往東不是木念白卜算的，他那卜算技術(shù)依舊爛的狠，是劫氣給他的指引。

在念妖離開時，木念白也在馬車上給宮慧敏解釋完自己的所作所為。

“你第三日把自己關(guān)屋內(nèi)，我都不讓進(jìn)，就是為了給那兩人弄牽魂藥？”

木念白點(diǎn)頭承認(rèn)。

“念妖壞了兩人的靈魂，你是怎么讓他們返魂的。”

“牽魂藥不是返魂，是只能針對紅塵苦的藥，用執(zhí)念為引，牽住兩人最后的執(zhí)念，成就半人半妖，只剩下一年時光，一年后徹底煙消云散，真仙難救。”

宮慧敏看著木念白道：“如此說來，即使沒有念妖壞了兩人的魂魄，你是不是也打算如此施為，騙過外面那倆陰差。”

木念白再點(diǎn)頭承認(rèn)。

“你這么低調(diào)處理，雖然免去兩人被城隍追捕，但是也要擔(dān)一個沒醫(yī)好病人的名聲吧。”

木念白無奈道：“我更怕對不起醫(yī)者二字。”

“而且我也不算白忙活，得到了了不得的東西。”木念白說著掌心匯聚出一道七彩的氣。

宮慧敏認(rèn)出了那到氣是天地六氣中的紅塵氣：“你掌握了紅塵氣？”

木念白散去紅塵氣：“說掌握不準(zhǔn)確，應(yīng)該說是發(fā)現(xiàn)了我自身紅塵氣。”

紅塵氣是天地六氣中最常見，最易沾染的氣息，這世間生活著蕓蕓眾生，就是滾滾紅塵，最不缺紅塵氣。

但是眾生紅塵都交雜在一起，沒可能分出來，被修者認(rèn)為是最毒的毒藥。

沒人能駕馭住滾滾紅塵，也沒人想去駕馭，都想遠(yuǎn)離圖個清凈，只有某些修者會用紅塵氣做些毒藥什么的，也不是駕馭，單純把紅塵氣混入其中。

木念白顯然不是這樣，他剛才那一下分明是分離了一縷純粹的紅塵氣出來。

“是于婆婆、于思遠(yuǎn)死亡時滾滾紅塵氣的變動，再加上念妖的存在，我在煉制牽魂藥的時候，意外引動自身的紅塵氣，從眾生糾纏的紅塵氣中分離了出來。”

“這樣做有什么用？”其他天地六氣都各有神奇，宮慧敏很好奇紅塵氣除了毒藥之外的用途。

“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理論上講，我體內(nèi)應(yīng)該就有完全的天地六氣，畢竟我自身就處在紅塵氣中，但是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或許是因為不純粹的緣故，現(xiàn)在有了這純粹之法，我還沒敢嘗試將純粹的紅塵氣納入。”

木念白正色謹(jǐn)慎道：“我有感覺，我如果將自身的紅塵氣從天地紅塵中分離出來，然后和其他五氣匯聚，應(yīng)該有大動靜。”

“只能回去再試，到時候還需要你幫我護(hù)法。”

宮慧敏第一次見木念白對修行上心，欣然答應(yīng)下來，她也想看看木念白又能弄出什么大動靜。

不過木念白要將自身的紅塵氣從眾生紅塵中抽出也不容易，而且還需要一定的量才可以，因此幾人走的也不急，走走停停，順便游玩，第三日才回到煙雨城。

此時木念白也將需要的紅塵氣提取完畢，迫不及待地準(zhǔn)備回家試試有什么效果。

馬車剛進(jìn)城，就聽到外面在議論木大夫醫(yī)術(shù)多么的高超，那消失了多少年的人給醫(yī)治出來了，明明死的人也給醫(yī)活了。

木念白和宮慧敏面面相覷，這是哪里傳來的謠言，兩人運(yùn)用法力收集周圍的議論聲，總算拼湊出完整的信息。

原來是于婆婆和于思遠(yuǎn)離開時，給村子里的人告別，在村子里人驚恐的目光中，說這都是木大夫醫(yī)術(shù)高超，起死回生。

木念白嘆息一聲：“在信里給他們說了，走就走的悄無聲息，這樣又要引起城隍的注意了，害的我還要去城隍廟一趟，麻煩！”

龍夏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骸拔颐髅鞲杏X先生很高興的樣子，沒感覺你怕麻煩。”

宮慧敏：“嗯，你感覺的沒錯，只是有人太過表里不一，明顯很高興很受用，非要表現(xiàn)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木念白無視兩人的一唱一和，準(zhǔn)備下車先去趟城隍廟。

“不先煉化紅塵氣嗎。”剛剛明顯興致高昂。

“不了，先去給城隍解釋，免得被城隍怪罪。”木念白施了一個隱身法從馬車中出去。

宮慧敏抿嘴笑著，看木念白離開：呵，心口不一的男人，城隍敢怪罪你，明明是怕城隍派人追擊于家母子二人。

木念白離開，宮慧敏無事翻開五卷殘卷，翻到紅塵苦那一篇：

紅塵苦皆因眾生執(zhí)念，思念無藥醫(yī)，執(zhí)念終成災(zāi)難。

解法有三，下等殺生，中等誅心，上等成緣。

下等殺生，滅殺念主，念妖自消，不在紅塵，自然不苦。

中等誅心，思念無藥醫(yī)，誅心保余命。

上等成緣，牽魂藥：主藥：同心結(jié)、孝子血、慈母淚、渡魂船、葬魂棺，輔藥……思念無需醫(yī)，相伴何須念。

宮慧敏將書合上，聽著馬車外的議論喧囂，閉眼養(yǎng)神，她修行這么多載，雖說也照顧凡塵生靈，但那是因為她本性善良，另一點(diǎn)是為了積攢功德，但是因為她妖修的經(jīng)歷，她很少切實接觸凡塵。

現(xiàn)在她卻有種感覺：這紅塵還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