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祁荒貓哭耗子的虛偽作態,只剩下一顆腦袋的林宗塘漸漸停下了輸出。
在片刻的沉默后,猿猴樣的面甲下傳出了質疑的問題:“你們到底是什么東西?”
祁荒對這個“你們”并不詫異,但是他并不期待從林宗塘嘴里能夠知道那些自己的同行在哪里。
“不不不,你沒有提問的權利,先告訴我,你就是一號小白鼠嗎?用來生成對【午馬】的抗體?”祁荒微撇了一眼萎靡在地上的【午馬】。
似乎被觸及到了痛處,【申猴】灰黃色面頰下的肌肉劇烈的顫動著,銳利的牙齒不斷錯動,嘎吱的響聲,讓人無端聯想起液壓機與鐵球。
但這并不能成為他拒絕回答的理由。
三叉神經內瞬間過載了大量的神經信號,劇烈的疼痛如同放入腦中的一把電鋸,刺啦冒著電火花一般粗暴切割著林宗塘的意識。
“劉元!”林宗塘在意識被疼痛撕裂的前夕,只能在心中瘋狂咆哮,面甲眼孔下的瞳仁被道道細密的血絲扯拽著,向一個角落中投去了視線。
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在祁荒無法感知,或者說無法意識到的背后,被林宗塘所注視的一個角落里。
湛藍色瞳孔的年輕人雙手環抱,靠在墻面上,絲毫不在意身旁一群嘰嘰喳喳,卻沒有意識到他存在的一群穢厭胎。
或者說劉元這個人的物質質量與空間體積,并不存在與穢厭胎和祁荒這個時空,因為甚至有一只穢厭胎,從劉元的身體中毫無阻滯地“穿”了過去。
忽然,在灰黃色面甲的右側眼孔中,林宗塘沁滿血絲的眼瞳中,“噗”地“擠入”了另一個瞳孔,如同古傳中重瞳的項羽一般。
這枚純黑色的瞳孔仿佛是一只蝌蚪般在林宗塘的眼球上緩緩游弋,其上閃爍著藍白的微光。
祁荒并沒有回頭,但卻借林宗塘的眼球“看”到了劉元。
祁荒的嘴角裂開了一個危險的弧度:
“小伙子,你要小心點了,我快搞清你的小把戲了,如果你不能掏出點新活,是沒好果子吃的。”
“But his wife looked back from behind him, and she became a pillar of salt。(但是羅德的妻子回頭看了一眼,然后她就便成了鹽柱)”
劉元仿佛是目中無人一般,輕聲朗誦著著圣經第19:26節——創世記中的選段,湛藍的眼瞳中是不帶一點虛偽的悲憫。
上帝的寬恕與懲罰在這一節的選段中體現地淋漓盡致,上帝給予羅德從所多瑪逃離的機會,但羅德愚蠢的妻子違背了上帝不可回頭的戒令。
于是,她在回頭的同時化作了一根鹽柱。
祁荒依舊沒有回頭,而是他背后的喰質外皮猛地隆起,裂開一張大嘴,從中噴吐出三團臉盆大小的白色火彈。
劉元的臉色不變,任憑白色火焰穿過自身,而火焰內里的喰質脂肪粘性極好的粘在了劉元背后的墻壁上,熊熊燃燒著。
劉元的身影再度如同褪色的圖畫一樣分解成為線條和色塊消失不見。
周圍的環境一點點也從之前那種,一眼看上去便是贗品和虛假的狀態中,恢復到了真實的世界。
祁荒的耳中傳來了周遭傳來的嘈雜聲響。
住在一層的黑戶、粉仔、最底層的馬仔依舊在吵吵鬧鬧,嗨藥嗨到不省人事或者藥勁上頭開始發瘋。
又或者是最廉價、歲數超過四十的站街女,在凌晨三點的時刻依舊在不斷貢獻著造物的噪音。
祁荒又看了一眼肩上鏈接的穢厭胎頭顱,不出所料,此刻寄宿在這顆頭顱中的意識已然消散,估計是找到了新的下家。
掛在墻上的白色火焰依舊在不斷燃燒,祁荒若有所思地看了一陣,眼見地火勢開始擴散,便抬手打了個響指。
火焰悄然寂滅,黑色的喰質外皮也無聲退下。
祁荒左右看了看,此刻在城寨的最底層,照明自然也說不上好。
而更為致命的是,他頭頂有道鐵絲網,上面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和沒裝塑料袋的垃圾不斷滴落流淌著,污濁骯臟,令人作嘔的混濁液體。
就在這垃圾網以及滴落的污水之間,有一道小小的佛龕站在祁荒的面前。
說是佛龕也不準確,準確地說,是一座屬于天母娘娘的狹窄廟宇。
四處皆是彌漫著廚余垃圾與工業糖精混合后獨特甜腥而腐臭的氣息,以及一些癮君子使用的化學藥品中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即便如此,這座微小的廟宇內,鍍漆剝落的媽祖娘娘像前,依舊插著幾根或長或短的線香,以及幾個長了點點黑斑的蘋果梨子。
當然,無論是線香還是水果,自然都是最便宜的那種。
但是,當祁荒緩緩邁步踏進廟宇的范圍后,那刺鼻而甜腥的氣息就被隔絕在外,仿佛是踏入了另一重洞天。
祁荒立在那泥胎木塑的媽祖像前。
他既無半分皈依之態,也無半分逾矩之禮,只是靜默地站著。
————
城寨的頂層,回歸于現實的劉元,身旁站著一個黑瘦而矮的男人。
看皮膚和手掌只像一個力工的黑瘦男人,身上卻穿著一套奢侈的沙灘裝。
若是在四五個小時之前,認識他的熟人只會嘲諷一句,土鱉暴發戶、賣兒子的。
但此刻,印刻在矮黑瘦男人臉上的神情卻不見一點拘謹,仿佛身上這套二三十萬龍港幣的休閑裝,對他來說便是天經地義。
只是此刻,他頭顱中依舊殘存著前幾分鐘幾乎被撕裂的幻痛。
這讓他的眉心隔上幾十秒,就要間歇性的抽一抽。
劉元轉過身前,他交疊放在小腹前的雙手,仿佛是長期做港督秘書養成的禮儀規范。
只是在轉身之時,那雙手便順勢背到了身后。
劉元微微躬身,仿佛是在照顧林宗塘這副身軀的身高,將自己的雙眼與對方平齊:
“我挺喜歡這個祁人魔的,雖然我們倆使用的典故都不同,但是同樣作為喜歡使用比喻的人,我也要說,你這個弼馬溫是真差勁。”
林宗塘陰沉著臉,配上他黝黑的膚色,仿佛擰一把就能滴下幾滴石油:
“這些城內突然出現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劉元支起了身子,眼光仿佛落在了城市的邊際線上,又或是更加遙遠的天邊:
“我也不知道啊.......
但是我們的出現,不也是某個突然出現的人之后才出現的嗎?”
言語之間,天臺之上,再次響起了牛津皮鞋敲擊水泥地時有節富有節律的聲音。
“我想,“某個人”應該不是在說我吧。”
高木德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的白紙扇形象,雙手有些松散灑脫地插在口袋里。
劉元保持著背手眺望遠方的姿勢,似乎也無視了突然出現的高木德:
“如果5年前,剛剛分贓完結束后,我覺得可能是你,
但是。”
劉元轉過頭,湛藍的眼瞳中第一次迸發出了純粹憤怒的情緒,卻又夾雜著審判一般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此刻的情緒,就像孩童向地面上的螞蟻揮下稚嫩拳頭后,卻被渺小的蟲豸咬到。
于是,憤怒的幼童就要將這只昆蟲踩地稀爛。
劉元一字一頓,逼視著高木德:
“現在,五年后,
你要告訴我,
徐福,
他,在,哪?”
————
倘若將時間稍稍回撥3~4個小時,這座名為龍港的城市內的另一處,也發生了一些事情。
尖沙咀集裝碼頭處,由于最近金主于家發生的事情,欠薪多日的碼頭不復往日夜晚時,響亮汽笛長明,明亮的汽燈點亮碼頭、海面的熱鬧情景。
在工會的帶領下,紛紛罷工的工人使得這座往日人口流動,貨物吞吐都十分可觀的偌大碼頭變成了一座空港。
黑沉沉的空港,在夜晚,如同一座沉默的陵園。
而大大小小的集裝箱,在此刻看來,絕類無名的墓碑。
以俯瞰的視角逐漸拉近地面,便能見到無數的集裝箱間,一道幽藍的光流在不斷的閃爍。
幽藍光流出現的位置并不固定,距離同樣也在不斷變化,有時光點前后閃爍的距離不足5米,有時卻超過了10米乃至20米。
同時,也能看到接近噸重的集裝箱被什么存在粗暴地掀翻、撕裂、從中橫斷,一擊兩半。
集裝箱如同玩具一般被肆意揉捏的巨大噪音,與幽藍光流閃爍時,發出的如同瓶塞被打開時那種“pong”的變調聲音,形成了奇妙而合拍的節奏。
“胡一手,碰了不該碰的東西,一只手也不想要了嗎?”
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從魁梧的黑色甲胄中傳出,蜿蜒的牛角從兜鍪的頂端延伸。
其下,是涂裝著蒼白“SDU”的黑沉甲胄,甲胄的凸出外殼,厚重而鈍圓,塑造了有些保守的外形,但其本身超過兩米的身高,反而更增幾分氣勢上的壓迫,
牛首盔甲僅僅是輕微的挪步,水泥地面便綻開了片片細密的裂紋,純粹重量帶來的壓迫一覽無余。
在兩件集裝箱碰撞擠壓所形成的狹小空隙中,一道殘破的身影發出了斷續而急促的喘息。
以這人的身形而言,不說沒穿甲胄,即使全身披掛著以菱形為主要形狀的湖藍色甲胄,也不過勉勉強強與普通身高1米7的成年男子體型接近,更不用說他即是是覆蓋了甲胄,也比自己的右手短了一截的左手。
在超過兩米的牛首甲胄面前,勉強能從套疊的棱錐外形上看出“老鼠”特征的兜鍪下,傳來了嘶啞如刀片刮鐵板一般的聲音:
“嘿嘿嘿嘿嘿嘿....如果是許小狗來的話,我還可以說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但你呢?江...”
【丑牛】的真名還未被胡一手說完,黑沉鈍圓的甲胄右手便抬了起來。
方才被【丑牛】駭人蠻力掀飛、撕裂的集裝箱外殼,又或是起重機的上脫鉤的鋼纜,在這一刻,以【丑牛】為圓心,倒飛而來!
【子鼠】—胡一手的胸腔極限地起伏,發出的聲響仿佛是殘破風箱抽拉出的最后一股氣流。
竭盡全力而無能為力。
在被藍色甲胄覆蓋的左手前端若是不被注意,很容易被人忽視,那仿佛是手臂被斬斷后形成的橢球形斷端,其頂部悄然打開的洞口。
仿佛是幻夢一般的美麗幽藍出現在【丑牛】的眼前,那是一個讓人難以挪開視線的美麗氣泡。
【丑牛】低聲罵了一句,那些仿佛是被他自身引力所捕獲的了鋼鐵邊角料在他的右手上纏繞扭曲。
幾乎是轉瞬,這些工業品便形成了一把造型獨特,而尺寸、重量皆是恐怖的寬長鈍刀。
在這鈍刀形成、到裹挾著沉重的風壓揮砸而下,用時不過兩秒。
但是,被幽藍氣泡包裹的胡一手,就在一秒半的時刻,伴隨著一聲類似于,瓶塞被拔出時發出的聲響被極限拉長后的奇異聲響,倏爾消失!
長度超過三米的鋼鐵重刀稱重地砸落在空氣中,僅僅是揮刀而出的風壓,便刮飛了一旁集裝箱中散落的三五輛自行車,更不用提水泥地面炸裂出深邃痕跡。
當然,這一擊也并非全無所獲。
【丑牛】看著鈍刀“刀刃”上仿佛是被圓規切下的規整半圓形缺口,沉默不語。
————
距離尖沙咀約有十多公里的旺角,駱克道,十成九外來旅客,尤其是來體驗風俗行業的風流客,有八成都把錢丟在了這條街。
幽藍的熒光略微閃爍,但當這道,在黑暗碼頭上無比奪目的光華,落在這片燈紅酒綠的街道上之時,的確是不起眼。
胡一手此刻的身上,再沒了那怪模怪樣的【子鼠】甲胄,非但如此,他的左肩之上狠狠地凹下去了一個大坑。
“嘿嘿...咳!”
“嘔——”
胡一手還沒來得及檢查自己的狀況,身體就先一步做出了反饋。
他幾乎沒來得及反應,就從口中嘔出了一股股血漿。
黑紫色的血漿像是從壞了閥門的水龍頭里涌出來的。
而這血量,更是讓人心驚而又懷疑:這真的是一個人體內血量嗎?
胡一手忽然抬起自己的右手重重的砸在自己的喉嚨上,仿佛是在粗暴的關閉一個壞掉的水龍頭。
但這般不講理的行為就像是用揮拳來修理電視機一樣,奇妙地終止了他正在噴血的喉嚨。
沒有左手的小臂斷端并沒辦法支撐身體的全部重量,胡一手一頭栽入自己嘔出的血坑中。
四濺的黑紫色血液遮蔽了他的視線,胡一手沒有管。
他的右手在自己的嘔吐物中勉強摸索著,似乎想要找尋到什么。
終于,他摸到了那個圓滾滾的事物。
他趴在血漿中,將那如同鵝蛋大小的東西,慢慢塞回自己的胸前,身體在不斷抽搐著,無聲地狂笑。
但就在這笑聲中,他又仿佛溺水,一般劇烈的咳嗽,
很快,他也的確溺“水”了。
黑紫色的血液再度從他的口鼻眼角中流出,這次卻沒有那么兇猛,但就像是最后的存量一般,堅決卻無法逆轉地流淌著。
胡一手微微翕動著鼻翼,聞著空氣中那熟悉的氣味。
這股氣味中混雜著香水、橡膠制品、酒精、津液、紙幣、白帶。
這股氣味就是胡一手的童年。
街上不知哪家店門前攬客音響中傳出了紅極一時的《古惑仔》中的曲子:
“將這黑發染造黃金色
是我最有實力
就在百步內任我主宰
遇著天大事情,不改
我做我大事,我話我話事
隨時能翻天覆雨一次
風聲吹過我先知
我做我大事我話我話事
平凡人一生只有一次
不想知道怎終止
......”
胡一手莫名地笑了起來,旋即便再次小聲地咳嗽起來。
他瞟著黑暗巷弄口斜照進來的五彩燈光。
口中含混地隨著曲調,唱起了歪到下三路的艷俗詞調:
“將個膠笠戴落何B仔
做~~係最實惠
....”
“咳!”
從喉嚨中涌出的血液打斷了這少兒不宜的獨唱。
但胡一手仍舊拉著破鑼嗓叫嚷著:
“講上床,你永遠冇失威
就在公寓內,任你主宰
遇著天大事情,不改
我任你話事,去做做事
平常人一晚只有一次,三分鐘已經終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