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我來取你們都狗命。

又是這么一句狠話，無塵的光頭被海青手中的火光點亮著，“這人詞量可真不咋地，來來去去就這么一句，等我見到他人肯定要好好和他說說?！?

無塵說完，拿眼撇向旁邊的木頭人，正常邏輯會迎合地問一聲：“和他說什么？”然后他接著回答，可惜同行的人不配合，他只能自導自演接著道，“我一定要讓他回去多學習，把詞記多點，然后再出來嚇唬人。”

海清白了他一眼，“你覺得他說的是嚇唬人？”

無塵摸著光頭思量一下，“你不覺得？我可是有根據的，這一個月來我們沿著這流域走過的這幾個地方可都跟外面的暴雨有關，好巧不巧的每次有懷疑的對象一來找就是這么個樣子——人去樓空，看著里面的痕跡，如果是有過戰斗，那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這不就是被人嚇跑的，側面反應了寫這句話的人就是嚇唬人。不過這水府的人主人怎么膽子都這么小，別人撩一句狠話他們就馬上卷鋪蓋走人，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海青將他的長篇大論逐字聽完，之后才道，“確實匪夷所思，這一切都解釋不通，以我對這流域府主的了解，鯰魚精、鯉魚精兩條都不是好玩意貪生怕死，趨炎附勢，他們被嚇跑很正常，可這武藤峽的青魚精大老粗一個，能有這水府的一席之地也是因為有一身蠻力，腦子卻是不中用的，他即便被人打爛喂他的子孫后代也不會逃跑。”

無塵看著他，突然來了一句，“你對他們這么了解，如果他們真去避難了，那你知道他們大概會去哪呢？”

海青舉著蠟燭，那火光將他的臉照的明明滅滅像蒙上了一團陰影，在這一刻無塵有種海青離他十分遙遠的錯覺，如果不抓住面前的人可能他就要距他十萬八千里之外，所以他不過腦子又干了一件遭人嫌的事情。

海青低頭看著那只爪子，眼角抽了抽，“無塵，你有病吧。”

無塵干脆裝到底，他進一步靠近，可憐兮兮的道，“海青，我總感覺這里陰風陣陣，讓人非常不舒服，趕緊走吧?！?

最后無塵也沒去追問海青到底知不知道那些消失的蝦兵蟹將到底去了哪，他想著如果海青知道肯定不會瞞著他，畢竟他們倆經過三個月的朝夕相處已經是好朋友了。

自認為他們已經是好朋友的某人被海青無情的扒拉開手，熄了火光，哧溜一下消失在河底，讓這位感受一下什么叫被拋棄的感覺。

“哎，我說你一個大男人怎么這么小氣?！?

他的話在這空蕩的河底回蕩著，這回真的是一陣陰風吹來，無塵雞皮疙瘩馬上起了一身，這才遲鈍的跟著飛出去，“我說，你等等我啊。”

下了四個多月的雨，河外旁的村莊已經被決堤的洪水淹沒，四下里早沒有生命的氣息，只剩那張牙舞爪的狂風暴雨在肆虐。他們每路過一個地方時不時的會看到漂泊在水中被水泡的發白尸體。

以他們的腳程，根本用不了三個月的時間肯定可以查詢完從肅川到蘇城這一河段，可禁不住某人的耽擱。

海青抬頭看著前面壘起的一堆堆小土包，目光暗沉了許多，對于和尚這種大道，他的眼里只有淡漠，在他的心里，死了便是死了，塵歸塵，土歸土，你做這么多事給誰看。他把目光放在念經的無塵身上，每次到這個環節，他才會有個和尚的樣子。

無塵終于將亡靈超度完，他又恢復了無塵的模樣，見海青抱胸站在一旁又開始唐僧念緊箍咒般的啰嗦起來，“每次見我忙也不幫一下，看我累的?！?

海青和無塵在一起的時間練就的最大本領就是充耳不聞，轉身便走，“我只收了你一份工作的錢，可沒答應干兩份工?！?

無塵的臉皮早修煉的和銅墻鐵壁一般，他追上去，“我們都是朋友了，錢不錢的多傷人心啊?！?

海青可不接他的熱臉，還將他的熱臉給丟了回去，“誰是你朋友，我們只是雇傭關系，前面就到蘇城了，也是我們的終點站，到時候橋歸橋路歸路，好走不送，還有，最后一部分的錢請給出來?！?

本想著這次下山框了師傅三十兩銀子，他的生活會好過不少，沒想到轉手就到了別人手里，無塵掙扎著，“放心，錢不會少你的，可是你好歹要干完才能結尾款吧。”

海青一眼就已經將他看透，冷著臉看著他。

無塵的銅墻鐵壁將海青的冷冽擋在外面，笑嘻嘻的對視回去。

慢慢的他的笑臉不見了，海青似乎意識到什么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那是一群衣衫襤褸的災民，從四面八方而來涌向蘇城。

這一路上他們不是沒見過災民，可像今天所見規模實在罕見。

海青想隱身直接略過，可無塵卻拽著他落入人堆，冠名堂皇，強買強賣的拖著他去體會人間疾苦，海青也是中了他的邪居然跟著他下去了，然后聽到他說，“你就不好奇我為什么要收斂無處可去的尸體？”

海青沉默不語，無塵一本正經，“因為我想讓他們有歸處，包括你的歸處。”

海青停了下來，看著前面的無塵，天上的雨淋淋漓漓的落在身上，很快便將他的衣裳打濕，臟兮兮的災民表情木訥的經過，時不時的往他身上蹭點顏色，不多時他就很好的融入了災民的形象當中，可他依舊無動于衷，一雙白皙的眼睛，慢慢的變臉顏色。

無塵背對著他，看著萬千被雨水淋的雙眼通紅的災民，不遠處一個面無表情的婦人抱著已經死去的孩兒抬頭看著天，而她的不遠處正有幾雙紅彤彤泛著野獸般的眼睛盯著婦人懷中的幼兒露出了饑渴難耐的表情。

海青終于動了，可他的表情卻很怪，五分狂浪，五分魔性，“歸處？真是我佛慈悲啊，那你說這群無處可去的可憐人你要如何給他們歸處？難道你所說的歸處就是給他們收尸？如果這便是你所說的歸處，那是不是代表你想給我收尸？”

無塵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無數的經文從他的口中而出，金色的字體盤旋而上，一尊金身大佛直射烏云之端，他手中出現一金色木魚，木魚每敲響一遍，災民便理智一分，最后他們居然從渾渾噩噩中醒來朝著金身大佛便是一通跪拜。

“佛主沒有放棄我們，上天沒有放棄我們。”

無塵收回法身，再次雙手合十，“我雖不能讓他們肉身溫飽，可我愿盡我所能助他們脫離苦海?！?

無塵臉色蒼白，在他暈倒之際，居然還有力氣轉頭對著海青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