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婆婆確實給王九一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殺了一個還有一個，殺完兩個還有第三個。
現在，第四個柳婆婆冒出來了。
“不會再有下一個了。”
柳婆婆沉下臉色，聲音沙啞，不知在說給王九一，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她沒有著急動手，而是注視著王九一，腦后一株粗大的柳樹浮現，枝條搖曳不休。
柳仙圖騰，這才是她完整的圖騰。
先前三具化身所展現的，不過是她大道圖騰的一小部分罷了。
“小一，婆婆養了你十四年，何至于走到這一步？”
柳婆婆嘆息：“假若你沒有總想著去尋那仙緣，乖乖地過完這一生，無憂無慮，不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么？”
不知為何，在面對那個含笑的少年時，她竟是心血來潮，一下說了許多。
王九一嗤了一聲：“是指十四年后去死么？”
外面數不清的棺材，假若每一口都對應著一次輪回，那么類似的事情，又究竟重復過多少次？
柳婆婆搖頭，平靜道：“你不會感到任何痛苦，只會覺得做了一個記不清的夢，既然是夢，自然就會有醒來的時候。”
“可是，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沉默片刻，王九一又一次說道：“也是你們告訴我，外面有九峰山，有滄州府，有著更大的世界，所以我想要去外面看一看。”
柳婆婆不禁怔然。
而那少年還在繼續說著，有種晦澀的壓抑充塞著他的胸膛，或許是源自于曾經的少年王九一，又或者也是來自于他自身，讓他恨不得一吐而后快。
“現在，我確確實實來了，但是我又發現，我依舊被困在小炎村里，只不過是一個更大的小炎村而已。”
“小炎村是一座待葬的墓，我便是出生在這座墓里，一直到第十四年才下葬罷了。”
“婆婆，你們就是我的掘墓人。”
“而我想要做的事，只不過是從墳墓里爬起來，重新回人世間看一看。”
“小一你……”
婆婆不自覺地顫抖，她盯著那個少年熟悉的面孔，十四年來的相處，她看著他一點點長大，再到現在，對她說出這般話來。
她壓低聲音道：“這些話是那個茶道人教給你的么？確實很能蠱惑人心，不過你可又知道，外面的世界，未必就是你想的人間……”
柳婆婆終究還是恢復了平靜。
她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也沒有忘記和朱爺的契約，哪怕過去十四年的確在她心中留下了些許漣漪，可漣漪終究還是會平復的。
柳婆婆面色沉靜，淡淡說道：“小一，讓茶道人出來一見吧，婆婆也有自己的苦衷，若是無法回到那里……”
并且在和朱爺定下契約后，只要還在第十七號禁地，她就必須依照朱爺的要求行事。
王九一微笑：“茶道人？你現在已經見到了。不過婆婆，你是不是也該讓朱爺來見上一面了？”
在感受到紅塵千千結同源的氣息后，他自然已經知道這一次出手之人乃是朱爺。
朱爺博才多學，顯然比柳婆婆知道更多隱秘，甚至在這奇異之地留下后手，險些以一幅古怪的畫卷將他度化，而后，又能將柳婆婆直接跨空送過來！
“昨晚朱爺明明只能送來一小部分神通威能，而現在卻可以送個大活人過來……”
王九一思緒轉動，瞬間想到了許多：“那是不是意味著，朱爺現在所在的位置……其實距離我很近？但他要是已經來了‘過去’的小炎村，為何不干脆來找我……嗯？”
他猛地看向柳婆婆，眼底露出驚悚之色：“婆婆，你身上的那些絲線——”
在第三天眼的視覺下，老嫗身上浮現出一道道纖細的絲線，與暗紅色的太陽不同，每一道絲線皆都泛著晶瑩的鮮紅色，似乎隨時都會有鮮血滴落下來。
柳婆婆冷笑：“絲線？什么絲線？小一，假若你再不喊出茶道人來，那便休怪婆婆狠心了，畢竟婆婆必須要得到最后的玄黃氣……”
她揚起手指向王九一。
噗嗤——
血色絲線切割而過，柳婆婆的右臂應聲而斷，沒有半點鮮血飛濺，一股神秘力量卷來，頃刻將斷臂吞噬一空。
“什……什么……”
柳婆婆被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呆了：“是茶道人？不對，是朱……”
話音還未落下。
噗嗤——
她的左臂同樣被血色絲線切斷，在半空中便被一股神秘力量煉成灰燼。
下一刻，她的右腿斷去化作飛灰，噗通一聲，柳婆婆身形不穩跌坐在地。
她渾身上下不住地抽搐，那是極度疼痛造成的痙攣，那張老臉近乎扭曲成一團，她人老成精，一瞬間就想明白了許多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姓朱的你壓根沒打算合作，你只是想奪取老身的……咳咳咳……”
柳婆婆咳出鮮血，然而那些鮮血也被神秘力量煉化，她催動大道圖騰試圖對抗，可一股冥冥中的壓制降臨，讓她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再也動彈不得！
那是契約的力量在作祟。
朱爺暗中催動了契約，強迫她停止行動，以至于一個剎那間，柳婆婆的左腿同樣化作灰燼。
“小一！”
此時此刻，柳婆婆四肢俱斷，神色扭曲，她的精神之光洶涌，可卻被死死壓制住，無法外泄出一分一毫。
她猛然間看向王九一，聲嘶力竭，眼中像有血淚流下，可即便是血淚也在瞬間被煉化，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
“你給婆婆記住了，姓朱的本體是——”
咔嚓——
老嫗瞪圓了眼睛，她的頭顱從脖頸上斷落，滿眼錯愕與不甘，一點點在王九一眼前化作飛灰。
同時，她的身軀也在崩碎，似若被焚燒的薪柴般，同樣被神秘力量煉去。
“啊——”
王九一聽到無聲的一聲厲叫，那是她還未徹底散去的大道圖騰在翻騰，蘊藏著柳婆婆柳枯衣最后的執念，竟是短暫沖破了壓制，那株九丈仙柳一根根枝條暴漲，轟然洞射向四面八方！
從王九一的視角看去，那些枝條像是一張蛛網，網羅了生靈的宿命。
嘩啦——
仙柳圖騰破碎，被煉化得干干凈凈。
“婆婆……”
王九一胸膛起伏，同樣也是驚魂未定。
太快了。
他確實有痛下殺手的打算，可柳婆婆毫無征兆地死在他面前，就那樣被朱爺煉化，無疑大大超乎了他的意料！
尤其是此刻，他甚至不知朱爺究竟身處何處，自己的一舉一動，是否全都落在對方的眼中！
“朱爺究竟要做什么？”
王九一心底陣陣發寒，卻在此時，眼中仙界道藏塔微微一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