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再一次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
或許還有幻覺。
在得知了自身不過是依附他人光芒而生的影子,注定會重歸暗淡之后,這小子居然顯得更加興奮了?
“你就不……”人皮遲疑再三,確信自身感知無誤,才又沙啞開口。
“我就不,你都說了我不是他,我為什么要因為他的成就而灰心喪氣?”王九一直接把話堵了回去。
“可你是他的影子,他取得成就自然也會被……”
“所以我真牛逼。”
“?”
“水前輩。”王九一平靜地打斷了他,“你可知我的燧皇成道圖……”
人皮的眉毛肉眼可見的抬高了一些。
直至此時此刻他忽然回過神來,真要說的話,眼前少年確實與他記憶中影子的形象,出現了相當不小的偏差。
尤其是……
燧皇成道圖!
這可是那個人的功法,火紀宮的不傳之秘,原以為早已失落在了歲月中,卻不想竟在今日忽然重現!
過去一場場輪回中的影子,從未得到過燧皇成道圖的傳承。
失落的功法重現,莫非是當年的那人……
偏偏說到這里時,王九一突然噤了聲,一臉揶揄的笑意,全然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打算。
“這小子!”
人皮差點當場氣笑了,旋即又罕見地生出一絲懷疑。
他既是期待,又是不安地盯著王九一。
“莫非,莫非你真的回來……”
“假的。”
王九一斬釘截鐵地搖頭:“我是王九一不錯,但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你剛才說的故事很精彩,也解答了我很多疑惑,只可惜……和我沒有什么關系。”
人皮的神情瞬間委頓下去,他癟塌塌的靠在椅背上,一聲長長的嘆息:“是了,他不可能回來了,無論多么驚才絕艷的影子,終究只是一道影子……”
他不再與王九一多言,徹底陷入了沉寂,宛若一個拄著拐杖的遲暮老人,顫顫巍巍地坐在門前,在夕陽的余光中,靜靜等候著生命的終結。
“我也快了……”他像是在嗚咽著什么。
“咻——”
還未等王九一思忖如何應對,忽然一道翠綠的光芒劃破黑暗的天幕,如一顆流星墜落在王九一不遠處。
他蹙著眉頭看去,旋即一顆心迅速沉入谷底。
此刻正從翠綠光芒中站起的,赫然是個雞皮鶴發的老嫗,脊背佝僂,她慢騰騰地打量著四周,老臉上笑意漸濃,最終視線才落在王九一身上。
“小一,你可真讓婆婆好找啊。”
那老嫗瞳孔微縮,旋即沙啞地笑道:“只差一點點,婆婆便要死在黑暗中了呢,沒想到,你居然那么不聽話,一路跑來了滄州府的廢墟?”
她鼓蕩修為,大道圖騰演化而出,那是一截翠綠的柳枝,長達九丈,逼人的靈光四溢,懸浮在柳婆婆的腦后。
大道圖騰,通常是一個人的功法所化,可又不僅限于功法本身。
修仙者的神通道法、精氣神強度等等,都會在大道圖騰之中有所體現。
先前劃破黑暗的翠綠光芒,正是柳婆婆全力爆發修為,甚至催動了本尊寄托的神識,以此驅散黑暗中的詭異所致。
“靈光四溢,這是修為達到蘊靈境巔峰,即將化靈成兵的前兆!”
王九一一顆心猛然懸起。
觀想境觀想圖騰,壯大精神。
蘊靈境則圖騰蘊生靈性,神通自成,實力與觀想境不可同日而語。
光是從這一截柳枝展現出的異象,便意味著第二個追來的柳婆婆,實力遠超先前身受重傷的那個!
“看看,小一你在干什么?”
柳婆婆一步步逼近過來,喉嚨蠕動,聲音像是粗糙的樹皮在摩擦:“小一,你是在尋找仙緣么?”
王九一回頭看了眼人皮,見人皮無動于衷,他哀嘆一聲,這才沖著柳婆婆點點頭:“是又如何?”
“無論是婆婆還是朱爺,難道沒有告誡過你——”
話音才剛落下,柳婆婆一根根銀白的發絲炸開,十指激射,化作一株株飛漲的柳條狂舞,她腦后的柳枝更是陡然生長,成為一株擎天蔽日的巨大柳樹!
她聲音愈發冷冽,帶著顯而易見的殺意:“仙道不祥,不要修仙么?你偷偷跑出小炎村不說,竟還來向一張人皮……討要仙緣?”
她揮動柳條,如若一個怒上心頭的長輩,欲要教訓不聽教訓的子孫。
王九一注視著那個熟悉的老嫗,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血肉虬結,筋脈化木紋,幾乎整個變作了樹木的怪誕姿態。
無比熟悉,無比陌生,不似人間的生靈。
“七界……”他喃喃自語,回憶起上一個柳婆婆提到過的一個名詞。
那所謂的七界,便是真正的人間么?
古老城池的廢墟上,衣衫破爛的少年在嘆息,而樹人老嫗則在繼續進逼。
她又掃了眼座椅上的人皮,不由得嗤笑道:“仙道不祥,修行者大多死于非命。便譬如這張人皮,殘留著濃烈的怨念,一旦你向他求取仙緣,他便會……一劍劈了你!”
老嫗似笑非笑,神色說不出的詭異:“就像是裁開一張人皮一樣,把你也從后腦勺剖開一條縫,變成和他一樣的人皮。”
盡管她沒有點名,王九一依舊瞬間意識到,柳婆婆說的正是過去許多次輪回中,從前的“影子”所經歷過的往事。
倘若沒有眼中仙界震動的話,他方才確實也會被人皮立劈!
不過,柳婆婆所說的濃烈怨念,他倒是不曾在人皮上感知到。
縈繞在水承志人皮上的,更像是某種哀傷與眷戀,那是濃郁到化不開的不舍之情。
“所以,你還要尋那勞什子仙緣么?”
說話間,柳婆婆又逼近過來許多,某一刻,她突然把嘴裂到了耳根處,露出一個“陽光”的笑容。
“小一,都已經到了這個距離上,無論你做什么反抗,都逃不出婆婆掌心了。”
柳婆婆化作柳條的五指倏然合攏!
她一路追蹤至此,盡管沒有得到前一具化身的記憶,可也結合自己素來的行事習慣,再加上路上的種種蛛絲馬跡,推斷出在影子少年的身上,多半存在抵擋精神攻擊的手段。
既然精神攻擊行不通,想要確保萬無一失,則必須要來到足夠近處,一瞬間爆發力量將其拿下。
也就是這一瞬,她終于等到了機會。
“讓你這一世出現如此之大偏差的秘密,很快就會掌握在婆婆的手里了!”
颯——
突然一道劍光掃來,將一道道粗大虬結的柳枝齊刷刷切斷。
柳婆婆眼瞳驟縮,不知何時,那癟塌塌的人皮竟再一次充盈起來,目中閃爍著凜冽的神芒。
“你想要動他,問過我的劍了么?”
人皮揮手一招將王九一攝至身旁,不緊不慢地傳出精神波動:“小家伙看好了,你那根本不叫神通,這才是真正的神通!”
他揮動手臂,以指代劍,斬向柳婆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