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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得一張平靜的書桌了”

蔣南翔是在1932年暑期考入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的。蔣南翔進清華大學的第一學期,埋頭讀書,很少進城。他給人的印象是十分誠樸寡默,說話雖然不多,卻言辭懇切,感銳思深,視角新穎。他是一個堅毅、熱情的人,但不形于色,表情和辭令很質樸。他待人和藹親切,處事從容不迫,言談穩重,好像還有點靦腆。他衣著樸素,長年穿一件灰布袍,喜好國樂,閑時一把二胡,閉目獨奏一曲《平沙落雁》。

就在第一學期的陽歷元旦,榆關失守,接著是熱河被日軍占領,平津告急,《塘沽協定》簽訂等一連串喪權辱國的事情發生。國難當頭的形勢,使他這樣一個不愛參加政治活動、埋頭讀書的學生逐漸卷到政治旋渦中來了。1933年上半年,經高年級同學何鳳元、萬愈的介紹,他參加了半公開的小型進步讀書團體——三三讀書會,成員只有十來個人。當時秘密地閱讀華崗編的《中國大革命史》等書,后來又參加了比較公開的進步團體——社會科學研究會,研讀河上肇著的《經濟學大綱》等理論著作,還曾請清華哲學系的進步教授張申府悄悄地給做輔導報告。那時正是德國希特勒剛剛上臺,國際法西斯勢力日益囂張,張申府教授直言不諱地要求三三讀書會的參加者好好研讀馬列主義的書籍。蔣南翔說:“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中,在以自由主義學術相標榜的清華大學,張申府先生敢于對學生發表這樣的大膽言論,應該說是難能可貴,很不容易的。”(見《我在清華大學參加“一二·九”運動的回憶》)。同時,在同鄉好友外文系高年級同學何鳳元的引導下,他參加了秘密社聯小組。從此,他研讀了大量的馬列主義著作,有機會直接受到黨的教育和培養,還積極地參加并組織學生的愛國抗日活動。1933年10月由歷史系高年級同學萬愈(在校名萬金生)介紹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入黨后參加過幾次中共北平市西郊區區委組織的在西苑的飛行集會,散發過淞滬“一·二八”抗戰兩周年紀念宣言,還到清華附近的大有莊調查貧困農民的生活情況等。

1934年上半年清華學生中要求進步的人逐漸增多,學生中愛國抗日的思潮明顯上升。中共清華支部及時把原來規模較小的不公開的團體擴大發展,成立了公開招收會員的“現代座談會”,舉辦報告會,開展時事分析、讀書活動等,以擴大進步思想的傳播。蔣南翔參加現代座談會的哲學組,組織會員學習恩格斯《反杜林論》和《辯證法唯物論教程》等著作。1934年10月,現代座談會邀請馮友蘭教授以《在蘇聯所得的印象》為題向同學演講,介紹他出國考察蘇聯十月革命后情況的見聞,聽眾極為踴躍,產生了很好的影響。國民黨當局十分恐慌,開始了對學生活動的鎮壓。先以反動分子的罪名,逮捕了給學生介紹蘇聯情況的馮友蘭教授,后經學生的抗議和校方的營救而釋放。接著便衣特務持槍闖進清華大學,秘密跟蹤校刊《清華周刊》總編輯牛佩琮,企圖綁架他。特別是在中共北平市委遭到大破壞后,1935年1月,在清華大學接連發生了兩次軍警逮捕進步學生事件,先后有地下黨員、社聯成員、現代座談會成員、思想進步同學等近30多人無故被逮捕,當時的黨支部書記何鳳元也在被捕之列。

清華的黨組織在兩次大逮捕之后遭到破壞,愛國學生運動陷于低潮,一時間白色恐怖籠罩清華園。在這樣形勢嚴峻、又與組織失去聯系的情況下,蔣南翔臨危不懼,繼續堅持戰斗。他公開出面發起在同學中進行募捐,支援被捕同學,不避風險,和九級[1]同學許留芬一同到東城錢糧胡同,探望當時被視為“要犯”關押在北平憲兵三團的清華同學、共產黨員徐高阮和共青團員張宗植。

1988年5月,當南翔同志逝世的消息傳到日本,南翔同志的好友、旅居日本的張宗植發來唁電:“今晨日本報載南翔兄噩耗,不勝悲痛,恨不能插翅前來,一度再見容光。南翔是學生時代以來最親密亦最尊敬的戰友,對國家對黨的熱誠終生不渝。抗日反帝運動中,我講不響亮的話,做不到的事,他都做到了。不論在國內的抗戰期間和我以后在海外生活的時期,他始終是我的明燈。在很多朋友的心中,有南翔在,對中國的期望便更覺得增加了安心感。” “中國的知識人, 今天能坐定下來,做一些研究工作, 南翔是有很大貢獻的。只是我們更希望他能繼續安排下更安定的書桌,使中國文化水平追上以至超過世界水平。我更愿在他的指導下,盡我一份微力。想不到巨星急逝。真是如何代也,誠愿人百其身。”

這封信寫得深沉,真摯感人,表明了蔣南翔在一二·九運動中大無畏的革命精神給同代人的深刻影響。

在地下工作方面,蔣南翔主動找了原社聯小組成員陳落(陳國良)、牛蔭冠三人重建秘密社聯小組,這是當時清華僅有的一個地下革命組織。不久,蔣南翔與中共河北省委北平市工委的周小舟接上了組織關系,并參加了黨領導的秘密組織“中華民族武裝自衛會”(原是宋慶齡等發起的,后由于國民黨的壓迫,已成為秘密組織)。清華大學小組參加者有姚依林(姚克廣)、楊述(楊德基)、吳承明、黃誠、楊學誠等多為十級的同學。“社聯”小組逐步擴大,以后又通過孫蘭(韋毓梅)在女同學中建立了“社聯”小組,參加者有孫蘭、許留芬、韋君宜(魏蓁一)、王作民、魯心貞、李立睿,后來又吸收了紀毓秀、高景芝、陳舜瑤、郭建(郭見恩)、黃葳(戴中)、吳瀚、張自清(張厚英)等女同學參加。

阿平是女生對韋毓梅的愛稱。她還用姜平的名字寫過文章,她在當年是女生宿舍的一顆火種。這個人臨事總是不慌不忙,很有大將的風度,又善于接近群眾。她把六個女同學組織起來,這個小組雖然小,但是起的作用卻很大。小組開會始終是秘密的,會開得總是很認真,由大家輪流發言,進行時事分析和工作檢討。研究“突擊對象”,就是發展壯大革命的力量。平時大家都注意女同學中的動向,發現誰在憂心國事,而不單單是埋頭書本,就主動地接近她。然后提到小組會上去討論,看能否發展她參加小組。學習時就是讀一些進步的書籍,如艾思奇的《大眾哲學》、華崗的《中國大革命史》、列寧的《論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以及《政治經濟學》等,這些書,在當時雖不怎么讀得懂,大家也使勁地生吞活剝,那種認真虔誠的勁頭是很動人的。

不久,阿平說有一位陌生的男同學要來參加這個組,大家都有些緊張,但很快地大家都很慶幸有蔣南翔在這個小組了。據韋君宜所寫的回憶文章說:“我們一群女同學在進步女生韋毓梅鼓勵下組織起來。我們六個女生是一組,由蔣南翔領導,在二院蔣南翔宿舍里每周開一次會。從此,他教我們閱讀《中國大革命史》,教我們開會怎么開法,先是時事分析,接著工作討論,再是工作布置。我頭一回知道時事怎么分析法,你得把世界分成兩個壁壘就明白了。”另一位女同學王作民回憶說:“南翔同志在聽了我們的只有消息拼湊的讀報匯報之后,倒是真的給我們來個‘時事分析’。每當他從這些報紙消息中抓出時勢的動向時,我總是由衷欽佩——我怎么就串不起來呢?這幾乎是我每周必有的自問。”

從蔣南翔參加小組學習后,時事分析,就不再是讀報時大標題的羅列,而是從字里行間去探索其意義了。大家都心照不宣,蔣南翔和韋毓梅都是共產黨員。

在公開工作方面,隨著學生會內左派影響的增長,蔣南翔繼牛佩琮之后,被選為《清華周刊》總編輯。在《清華周刊》積極參加工作的有姚依林(副刊編輯)、楊述(文藝欄編輯)、蔣弗華(社會科學欄編輯)、呂風章(自然科學欄編輯)、孫蘭(書報評介欄編輯),吳承明任總發行。《清華周刊》是學生會的合法刊物,學生注冊時將訂閱費和學費一并繳交。總編輯和各欄主編都是由全體同學選舉的。《清華周刊》在一二·九運動以前,就在黨組織的影響下宣傳過革命道理和抗日的主張;一二·九運動以后,則完全掌握在左派學生手中。《清華周刊》這個輿論陣地,在團結同學和擴大進步思想影響方面起了很大作用。清華的革命力量,在1935年初受到沉重打擊,但經過半年的努力,學生中左派力量又逐漸恢復過來。正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革命是不可抵抗的洪流,是任何反動力量壓不垮的。

《清華周刊》以生動通俗的文字,介紹馬列主義理論,宣傳共產黨的抗日主張,揭露親日派的賣國行徑。蔣南翔從1934年11月就為《清華周刊》撰寫文章,后來在他任《清華周刊》總編輯期間,除了組織稿件以外,他還以蔣南翔、南翔、翔、南風、穆文、燕亭、亭、江流、流、書安等筆名在《清華論壇》《書報評介》等專欄發表文章,他還從國外報刊上選輯時事漫畫揭露帝國主義的侵略行徑。蔣南翔寫的《對華北問題應有的認識》《國難中的青年應抱什么態度》等文章,激勵清華學生投入愛國的抗日救亡運動。他在《對華北問題應有的認識》一文中指出:“日本之要攫取華北,自是有其客觀的原因。在世紀末世界經濟不景氣的暴風雨震撼之下,先天不足后天失調的日本資本主義社會,便首先遇到內部矛盾無法調和的命運,解決矛盾唯一的方法,便只有向外發展。由于地理上的接近和國勢的積弱,遂使中國天然的成了我們‘友邦’的‘俎上之肉’,由關東而華北,也自成為很自然的路線了。我們的‘友邦’很迫切的要攫取關東和華北,除了經濟的原因外,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政治意義,那便是正當全世界資本主義國家鬧著恐慌,偏有全世界一向以‘怪物’視之的蘇聯,相反的一切社會事業都在蒸蒸日上,窮途末路的資本主義國家,觀之當然不免眼紅,尤其是我們的‘友邦’,他非摩拳擦掌,從速來準備獵取這只‘北方大熊’不可了。”

他還寫道:“而我們的政府對于華北又是力不從心,不能再來保護自己的領土和人民,年來的一切事實多是明證。然則,被拋棄了的人民們,假使不愿束手待斃,所可持的,只有自己的力量了。”(原載《清華周刊》第43卷第5期,1935年6月12日;《蔣南翔文集》上卷,73~74頁,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8)

1935 年《清華周刊》工作人員合影
前排左起:韋毓梅、呂若謙、楊德基(楊述)、蔣南翔、唐寶心、王馨迪、蔣弗華
后排左起:吳承明、姚克廣(姚依林)、章惠中、華道一、呂風章
( 當時蔣南翔是《清華周刊》的總編輯)

蔣南翔這兩段話,對國內外形勢分析深刻,指出了日本侵華的必然性,對蔣介石的賣國行徑擊中要害,特別是提出“所可持的,只有自己的力量了”。這說明蔣南翔在政治上已經成熟了。

《清華周刊》還建立了一個頗具規模的發行網,校外有一百多個遍及各省市的訂戶。當時不便公開郵寄的抗日救亡材料,有時也用《清華周刊》的封套通過這個發行網發出。

1935年夏,隨著喪權辱國的“何梅協定”的簽訂,華北時局進一步惡化,蔣南翔與秘密組織商定,利用暑假動員一些同學留校開展群眾性活動。他們把留校同學組織起來,成立暑期同學會,蔣南翔當選為同學會主席,其他成員有姚依林、吳承明、李秉忱、陳其援、何炳棣、朱景梓六人。蔣南翔、姚依林、吳承明三人,當時都是民族武裝自衛會的成員。同學會通過選讀進步書刊、研討時事、宣傳群眾等形式進行抗日救亡活動。清華暑期同學會不是干巴巴地搞政治運動,而是十分注意同學們的思想、生活和文體活動。如組織清寒食堂,解決一些經濟困難同學的伙食問題。蔣南翔還讓吳承明等二人“設法進入”清華的民眾夜校,夜校辦公室有兩臺油印機,以后許多宣傳品都是在這里刻印的。《中國蘇維埃政府、中國共產黨中央為抗日救國告全體同胞書》(即《八一宣言》),北平學生最早是從北平的北京飯店一樓法國人亨利·韋什辦的法文圖書館出售的英文版《共產國際通訊》上看到的。蔣南翔立即秘密地組織進步同學學習,并在深夜里把《八一宣言》張貼在學校的布告欄上,還寫成標語,組織同學秘密地貼到清華園車站和附近的農村里。

同年秋,原清華大學黨支部書記何鳳元獲釋后回到清華,希望恢復黨的關系,蔣南翔介紹他與中共北平市委周小舟接上黨的組織關系,周要何鳳元設法恢復清華黨的組織,并仍任黨支部書記,何負責召集了恢復清華黨支部的宣誓會,參加者有何鳳元、蔣南翔、宮尚行(宮曰健)、陳國良、吳承明五人。何為書記,蔣為支部委員兼共青團書記。10月,何鳳元調到北平市委工作。清華支部由蔣南翔繼任書記并任北平西郊區區委委員,陳國良調到城內搞左聯工作。此后增補了韋毓梅、方琦德二人為支部委員,韋毓梅兼任共青團支部書記。就是這一屆的支部委員會領導了一二·九運動爆發前后的清華地下工作。

1935年7月黃河發生水災,災民達五百余萬,北平黨組織領導群眾開展救災活動,成立了黃河水災賑濟會,清華派姚依林參加北平黃河水災賑濟會工作,并任秘書長。后來在救災賑濟會的基礎上,由若干個有地下黨、團和外圍組織的大中學校出面發起,成立了北平大中學校抗日救國學生聯合會。郭明秋任北平學聯執行主席,姚依林就作為清華的代表參加北平學聯并任秘書長。為防止敵人破壞,學聯總部開始就設在遠離城區的清華園。姚與彭濤、黃敬、周小舟、郭明秋等是北平學聯初建時的領導核心。姚依林是在城里由周小舟介紹入黨,然后把組織關系轉到清華黨支部的。他在一二·九運動前后,曾回清華參加過幾次黨的會議。在北平學聯做出了發動北平學生起來游行請愿的決定后,北平市委的何鳳元曾到西郊區區委傳達,希望清華、燕京兩校率先起來響應,并決定城里由中國大學和東北大學帶頭,城外由清華、燕京率領。由于當時國民黨反動統治,北平只有清華和燕京這兩所學校有公開合法的學生會,地處城外,政治環境較好。本來清華是有合法的學生會組織,它卻無意領導這一運動,因而,由學生大會另外產生一個清華學生救國會,由11人組成。救國會的成員名單頗費周折,救國會委員要包括各種傾向的代表人物在內,而非左派單干,同時又要掌握領導權。主席一職,本由在中學時就參加過“九一八”學生運動的共青團員黃誠擔任最合適,經反復考慮,還是選了當時最用功學習好的學生周嘉祺擔任了,黃誠則任副主席,這一切都出于蔣南翔的謀劃布置。清華在1935年11月27日利用上午第四節課紀念周的集會時間,由蔣南翔主持,吳承明為提案人,出面向全校學生大會提出響應學聯號召參加游行示威的建議。由于右派學生的極力阻撓,會議無果而終。于是蔣南翔等再接再厲,每夜分頭走訪同學,開小型座談會,請名教授講時事,緊張地活動了一個星期,又在下一周——12月3日的周會上,再次提出上周末未能通過的提案。經過會議上的激烈辯論,終于在全校大會上勝利通過了通電全國、反對一切偽組織偽自治、聯合北平各大中學校進行游行請愿的決議。這是清華學生救亡運動的一次重大的勝利。

當時在北平市工委工作的何鳳元得悉這一勝利消息,非常高興。他特地從城里趕回清華找蔣南翔,要他趕在游行前負責起草一篇對外宣言。蔣南翔當天晚上就獨自躲進清華一院大樓(清華學堂)地下室的印刷車間,杜門謝客,抱著滿腔悲憤的心情,撰寫《清華大學救國會告全國民眾書》。這篇宣言接連寫了兩三個晚上,當時他痛感華北人民面臨亡國的威脅,地處北方前線的北平學生已在上著“最后一課”,“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得一張平靜的書桌了”。他一面寫作,一面不能自已地淚流滿面,激動的心情難以言表。文章脫稿后,印成單頁,在幾天后的“一二·九”游行隊伍中廣為散發,在大街小巷到處張貼,并在12月10日出版的清華救國會的《怒吼吧》雜志上發表。下面是《清華大學救國會告全國民眾書》的全文:

清華大學救國會告全國民眾書

親愛的全國同胞:

華北自古是中原之地,現在,眼見華北的主權,也要繼東三省熱河之后而斷送了!

這是明明白白的事實,目前我們“友邦”所要求我們的,更要比二十一條厲害百倍;而舉國上下,對此卻不見動靜。回看一下十六年前偉大的“五四”運動,我們真慚愧:在危機日見嚴重的關頭,不能為時代負起應負的使命,輕信了領導著現社會的一些名流、學者、要人們的甜言蜜語,誤認為學生的本分僅在死讀書,迷信著當國者的 “自有辦法”,幾年以來,只被安排在“讀經”“尊孔”“禮義廉恥”的空氣下摸索,癡待著“民族復興”的“奇跡”!現在,一切幻想,都給鐵的事實粉碎了! “安心讀書”嗎?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得一張平靜的書桌了!

親愛的全國同胞父老,急切的華北喪鐘聲響,驚醒了若干名流學者的迷夢,也更堅決地使我們認清了我們的唯一的出路。最近胡適之先生曾慨然說:“他過去為‘九一八’的不抵抗辯護,為‘一·二八’的上海協定辯護,為熱河失陷后的塘沽協定辯護,現在卻再不能為華北的自治政府辯護了。”他已覺悟了過去主張“委曲求全”的完全錯誤,相信唯一的道路,只有抵抗。因此胡先生是希望負有守土之責的華北長官能盡力抵抗不要屈服妥洽。親愛的同胞,我們卻還要比胡先生更進一步說:武力抵抗,不但是依賴負有守土之責的長官,尤其希望全體民眾,也都能一致奮起,統一步伐,組織起來,實行武裝自衛。事實告訴我們:在目前反帝自衛的斗爭中,民眾的地位是更為重要,民眾的力量是更為偉大,也只有民眾自己,更為忠實而可靠。看吧,曾煊赫一時的民族英雄,抗日將軍,都可化為“神龍”了;惟有山海關外,英勇的民眾自己組成的義勇軍,始終不屈不撓,在用鮮血寫著中國民族的光榮斗爭史。

《告全國民眾書》發表于《怒吼吧》雜志

親愛的全國同胞,中國民族的危機,已到最后五分鐘。我們,窒息在古文化城里上著“最后一課”的青年,實已切身感受到難堪的亡國慘痛。創痛的經驗教訓了我們;在目前,“安心讀書”只是一帖安眠藥,我們決再不盲然地服下這劑毒藥;為了民族,我們愿暫時丟開書本,盡力之所及,為國家民族做一點實際工作。我們要高振血喉,向全國民眾大聲疾呼:中國是全國民眾的中國,全國民眾,人人都應負起保衛中國民族的責任!起來吧,水深火熱中的關東同胞和登俎就割的華北大眾,我們已是被遺棄了的無依無靠的難民,只有抗爭是我們死里逃生的唯一出路。我們的目標是同一的:自己起來保衛自己的民族。我們的胸懷是光榮的:要以血肉頭顱換取我們的自由。起來吧,亡國奴前夕的全國同胞!中國沒有幾個華北和東北,是經不起幾回“退讓”和“屈服”的!唇亡齒寒,亡國的慘痛,不久又要臨頭了!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全國大眾,大家趕快聯合起來!我們的目標是同一的:自己起來保衛自己的民族!我們的胸懷是光明的:要以血肉頭顱換取我們的自由!

清華大學救國會

二十四年十二月九日

(原載《怒吼吧》第一期,1935年12月10日)

這篇《宣言》發表后,立即傳到全國各地。《宣言》1000多字,卻絕非口號堆積,而是以讀書和救國的關系為主題,娓娓而談,道出了當時學生界抑郁的心聲,并呼喚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全國大眾,趕快聯合起來,要以血肉頭顱換取我們的自由。另外,蔣南翔還代表清華大學救國會起草了告農民書,號召農民起來救國,打日本鬼子。當時在救國會宣讀,隨后印成單頁向周邊農村散發。

12月9日凌晨7時,清華同學在大操場集合出發,由黃誠、吳承明等人帶隊。清華學生姚依林和女一中學生郭明秋等在西單亞北咖啡館坐鎮指揮。清華的隊伍上午到達西直門,城門被軍警緊閉,不得入城。領隊決定留大部人員在西直門城外墻邊召開群眾大會,向老百姓做抗日宣傳,散發《清華大學救國會告全國同胞書》。陸璀代表北平學聯向群眾宣講了這次上街游行的目的和意義,蔣南翔也在游行隊伍中高呼口號。一部分同學則到阜成門,亦受阻,隊伍轉向了廣安門,又受阻。再轉向西便門,大門又是關著,城頭上站著全副武裝的軍警,如臨大敵。同學們含著熱淚呼喊:“中國人的城門已經不準中國人進了!”領隊的和大家商議,今天我們看清了統治者的面目,我們不能空手回去,一定要用更大的示威行動來回答他們。傍晚回校,同學們無不義憤填膺,更加認識到國民黨政府的嘴臉。學生楊述寫了一首表示憤怒心情的詩:“義旗高舉在今朝,烈火沖天百丈高。甘冒風雪為救國,寧遭斧鉞不降曹。漢奸賣國真無恥,學生爭存恨未消。他日償還流血債,工農烽起似錢潮。”

12月10日,學聯決定實行總罷課,清華在地下黨的領導下,舉行各種集會和講演,討論國內外形勢,揭露蔣介石政府賣國投降真面目。當時北平各報對于“一二·九”那天的行動沒有報道,國民黨當局實行新聞封鎖。只有《華北民訊》、上海《大眾生活》以及《密勒氏評論報》等外報作了報道。清華救國會和學生自治會組織了糾察隊、宣傳隊、情報隊、廣播隊,積極開展活動,每天有許多同學在寒風中奔跑,擔任守衛、交通和巡邏的工作。有的參加《學聯日報》的編輯、出版工作,采訪全市學生的救亡活動之后,寄往全國各地。學生們自己安裝了無線電發報機,用英、法、德、日四國文字向國外發送了一二·九運動的消息。12月14日,由清華大學救國會負責人黃誠出面邀請了參加過五四運動的北京大學愛國教授許德珩來校給全校學生做關于發揚五四光榮傳統的講演,進一步激發了學生的愛國熱情。

“一二·九”游行隊伍被阻西直門

12月16日是反動當局原定正式成立“冀察政務委員會”的日子,北平黨組織決定在這一天再一次出動大示威。在黨組織的領導下,北平學聯成立了示威指揮部,由郭明秋、姚依林、黃敬、彭濤等人參加,計劃各校到天橋集會,召開市民大會,使學生和市民結合起來,而后入正陽門,經天安門,向東經過東單,再到外交大樓——“冀察政務委員會”預定成立的地點,舉行總示威。北平學聯鑒于“一二·九”那天清華和燕京等校學生被阻于城外的教訓,決定每校派30人組成先遣隊提前一天進城,以便第二天接應大隊入城。12月16日拂曉,由清華、燕京率領的城外學生大隊,在西直門、阜成門受阻,無法通過,轉到西便門仍受阻,學生們再也按捺不住一腔怒火,用血肉之軀沖開了已經有點腐朽的西便門的城門,一擁而入,幾經周折,部分學生終于到達天橋,與其他學校的學生會師。在天橋有兩萬多市民和一萬多學生舉行了市民大會。大會負責人黃敬登上了一輛停駛的電車主持會議。大會通過了不承認“冀察政務委員會”“反對華北任何的傀儡組織”“收復東北失地”等決議案,并按原計劃,到外交大樓示威。游行隊伍以清華學生為先導,隊伍在正陽門受阻,轉到了宣武門,又受阻于城門外,在相持中,同學們發現城門底下有一條縫隙,清華女同學陸璀即平貼著地面爬了進去,敏捷地把門栓抽下,高喊:“沖過來呀!”這時有十幾名軍警向她猛撲過來,拳打腳踢將她逮捕,當時美國進步記者斯諾正在現場拍照,他跟蹤陸璀到警察所,并對她進行了采訪,當即發出了一條獨家新聞。第二天(12月17日)美國紐約《先驅論壇報》在頭版頭條刊登,大標題是“5000中國人奮起反對日本統治,警察擊倒60”,副標題是“北平學生被打,‘貞德’被捕”。把陸璀譽為15世紀法國的民族女英雄,這個報道迅速傳遍了世界各地,引起了世界輿論的關注和同情。

“一二·九”示威游行后不久,孫夫人宋慶齡從上海送來100多元錢,請清華哲學系教授張申府轉交給北平學聯,以表示對學生愛國民主運動的支持。

“一二·一六”示威宣言,是由市委何鳳元找蔣南翔寫的。蔣南翔抱著對祖國和人民無限熱愛的感情和對敵人的無比憤怒,只用了一個晚上便寫出來了。蔣南翔說:“這篇宣言很簡短,但表示了北平學生面對反動派,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的決心。”在這次示威中,國民黨反動派對示威的愛國同學們不僅使用了水龍和大刀,比“一二·九”那次鎮壓得更厲害,游行示威者被打成重傷的297人,打成輕傷的86人,被逮捕8人。

蔣南翔在《我在清華大學參加“一二·九”運動的回憶》一文中說:“《一二·九清華大學救國會告全國同胞書》和《一二·一六北平市大中學生示威宣言》反映了我在‘一二·九’運動爆發之際的思想認識和救亡熱情,或許也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當時北平愛國學生的共同感情。”由于清華所處的地理位置,及其在幾次大示威中所發揮的作用,實際上,清華地下黨組織參與領導了一二·九運動。蔣南翔的清華同學和戰友熊向暉說:蔣南翔是一支筆,他的哲學基礎好,文學基礎也好,他的文章成為動員千百萬青年和人民起來參加抗日斗爭銳利的戰斗號角。蔣南翔的清華同學吳承明在幾十年后回憶說:“青年蔣南翔可說是思考型的,他九分沉思,一分表態,所以言語不多,言必有中。”在筆者訪問當年和他一起戰斗過的一些老同志也多是說蔣南翔在偉大的一二·九學生運動中確實有很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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