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山連忙擺手,阻止她的想法,“不,不要改,挺好的,你媽媽的教導很對,女孩子還是這樣更可愛些……”想到剛才圍在自己身邊那群年輕女孩子的樣子,張牙舞爪的,看看身邊這安靜的人,他還是更適應和這樣的人相處,他又重復一遍:“嗯,這樣最好,吵吵鬧鬧的,實在讓人煩啊!”
顧挽瀾看著他皺眉,似乎也明白了他所指的是什么,咯咯咯地笑出聲來:“不過我發(fā)現(xiàn)程老師原來還挺會吵架的。”
“哎,非我本意卻不得不為啊!有時這個社會不會因為你不爭不吵,便對你有半分的憐惜;有的情況下,吵架與漫罵似乎成了我們讓自己更好生存的一種基本技能!粗鄙、可笑,卻無比實用!”
程遠山嘴角含著貫有的嘲諷的冷笑,眼神也恢復了往日的冷峻與老成,抬眼看向望不到盡頭的山路,皺緊眉頭繼續(xù)說道:“公眾的資源與權(quán)利,卻被少數(shù)人通過特權(quán)途徑所占有;隨著其占有愈多,卻愈加放肆、濫用,這樣的人,我們怎么可以去善待呢!對于這樣的人客氣,只會愈加助長他們的氣勢,給整個社會帶來更高的傷害機會……”
顧挽瀾皺著眉頭,機械地重復著:“傷害機會?……”關于這個詞的意思她還不太明白,程遠山剛才的話,表面像是在說霸占著山路的那一人一狗,卻早已通過他們的行為,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社會中存在著的某些陰暗之處。
對于程遠山指出的這些,她并不十分能夠理解。
只能怪顧挽瀾以往的生活太陽光了些,雖然她也曾通過新聞有所了解,但那些情況,與自己的生活終究太遠,并沒有太深的感觸,看著程遠山卸去貫有的撲克臉時所表現(xiàn)出的激奮,她方才發(fā)覺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真的好遠,遠到她想幫他揮去他心頭的那抹陰暗,卻不知應當從何處下手,驀然間,她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了解他。
她暗自把對他的印象默默回憶了一番:程遠山,法學泰斗宋老的得意門生;雖來校時間不長,但已經(jīng)成為本校中青年學術(shù)代表重點培養(yǎng)人才——只這兩點便應該不是按部就班的校園教書匠所能完成的。再次抬頭審視在自己生活中一直以謙謙君子樣子出現(xiàn)的程老師,對于特權(quán)階層,似乎有一種本能的排斥與敵視,一定有過什么樣的經(jīng)歷才讓他有了這樣的想法吧。
程遠山把視線轉(zhuǎn)回眼前的少女,滿眼的疑問中還著幾分為學生者對師長的小心與尊敬,讓他一下子想起校園樹蔭下的那個迷茫少女,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女孩子成長經(jīng)歷太過幸福了,與自己終究有著太遙遠的距離,對于自己的經(jīng)歷,她又如何能夠理解呢?
想想自己也有些可笑,怎么這么輕易就把壓抑心頭已久的情緒講給這個涉世未深的學生聽呢?
他搖搖頭,似乎也想把剛才有些沉重的話題拋掉。然后抬起手放在少女泛著青白發(fā)旋的頭頂,揉亂她的一頭秀發(fā),也幫她揉去了剛才的沉重話題。
關于剛才的話題,雖然顧挽瀾沒太多的感受,卻明白程遠山一定有著不同于常人的經(jīng)歷,無論怎樣,應該都是不會太好的,想著想就心里就有些發(fā)酸,所以她告誡自己,一定要讓程老師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能夠快樂起來。
于是顧挽瀾捂著自己的頭發(fā),一邊仔細地梳理,一邊又恢復小女生的樣子,半開著玩笑帶著幾分嬌憨,小聲地抱怨:“程老師啊,真的不能揉的,我的頭腦本來就不太聰明,再揉就成槳糊了……”
這舉動竟真的讓程遠山一下子大聲笑了出來,這么大的姑娘了,還這么小孩子氣!這個女生啊,一點兒也不顧忌自己的形象,心里想著,竟故意又抬手把她剛整好的頭發(fā)又揉亂了:“哈哈哈,反正也不太腦明了,再揉揉說不定就好了。”
“程老師,您不能也和他們一樣欺負老實人啊……”
兩個人的笑聲在寧靜的山路上愈發(fā)的響亮,伴著兩旁沙沙的楓葉聲竟像蔚藍色的天空一樣透亮得直沖人心。兩個人就這么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紅葉滿眼,偶有不知名的蟲鳥鳴叫一二,似乎也想加入一般,兩人的投影在青苔斑駁的石梯上拉得長長的,竟然不再那么孤獨。
悠遠的古鐘在幽靜的山間回蕩,這片深秋的楓林也暖了不少。
“咦,這里好像我來過。”顧挽瀾聽到鐘聲,忽然想起好像小時候隨父母來過的那座古寺就在附近,中午就和同學吃了些來的零食,走了這么久,肚子早就餓了,就笑嘻嘻地問:“程老師喜歡吃素齋嗎,正好我們也去趕個場兒吧。”
“是去無芥寺嗎?”程遠山低著頭問。
“好像是吧,我也不太記得名字了,反正是小的時候和爸爸媽媽一起來過,只記得那里的素面很好吃,我吃了整整一大碗呢!”
關于寺名,顧挽瀾是不太記得了,對于兒童而言,古寺的印象濃縮為一碗素面已經(jīng)算是一段很快樂的記憶了,一想到今天能帶著程老師一起享用,她的眼角眉梢也分外的快樂起來。
程遠山看了看眼前快樂的小女孩兒,搖了搖頭,有些羨慕她的這種純真,真心地希望她能永遠這樣,眼睛里總帶著一抹感染人的快樂,便順從地說:“走吧,程老師帶你以一個大學生的眼光去看看無芥寺吧。”
顧挽瀾聽說程遠山主動提出,帶她去游無芥寺,高興得都要跳起來了,一下子又挽上程遠山的手臂,拼命地點頭說:“好啊好啊呀!”感覺程遠山的手臂有些僵硬,才發(fā)覺自己的動用太過失態(tài),于是又訕訕地放下手,兩人保持一段距離,小聲說:“嗯,走累了,我再帶您以一個小學生的口味嘗嘗無芥寺的素面!”
程遠山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一邊抬起頭看了看上面的路,一邊輕聲說:“好吧,那就快點跟著我走吧!”
程遠山果然是這里的熟客,順著山路,沒走多遠,已經(jīng)來到一座不太雄偉的古寺前。
首先熱情地迎接他們的是幾位當?shù)貗D女,她們胳膊上都挎著一只竹籃,手里還拿幾束又粗又長的高香,圍著每一位進寺的游客,熱情地操著方言推銷——
如果你是位虔誠的教徒,便一定要買這高香方顯其心;如果你不是位虔誠的教徒,更要買上這樣一束,彌補一下多年來對佛祖的虧欠。總之,逢古寺必要燒從她手中買的高香,方會心想事成。
顧挽瀾撇撇嘴,不以為然地輕輕躲開圍上來的婦女,緊走幾步向寺門走去。
燒高香方可心想事成,她是不信的,反倒是讀過一篇文章,是寺里的高僧呼吁香客不要買寺外不環(huán)保的香燭。她對此觀點深表支持,并身體力行。
沒想到一旁的程遠山反而停下腳步,從其中一位婦女手中拿過一大束,付了錢,才帶顧挽瀾進寺。
“程老師信佛?”顧挽瀾萬沒有想到程遠山會這樣做,不由好奇地問。
程遠山看看手中的高香,足足幾尺長,每根也有小孩子的手臂粗細,分外的醒目,他的眼神卻有些凝重:“我不信,只是為了幫母親還愿罷了。”再也不愿多談,疾走兩步,進了寺門。
走出不遠便狀似隨意地用手一指旁邊一叢竹子說:“仔細地看看,認不認識那株竹子。”
顧挽瀾好奇地跑到那叢竹子旁,細細觀賞起來。
這叢竹子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密密麻麻地一大叢,偏安于寺門不遠的墻角,破土而出的竹竿已經(jīng)十分粗壯,帶著幾分歲月的滄桑伸向天空,沙沙做響的葉片以濃綠居多,枝枝蔓蔓的氣勢透出古竹特有的清靜與幽冷,襯著深秋的古寺多了幾分疏離。
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最特別的地方是,它粗壯的竹枝,不同于以往常見的竹子,通體翠綠,它有綠色的竹枝,更有金黃色的竹節(jié),黃綠相配,和諧無比。
顧挽瀾有此好奇,不知世間還有這樣有趣的竹子,比尋常所見的碧綠一片竟多一種顏色。不禁止伸手細細地撫著竹枝、竹節(jié),感慨著自然的造化與靈秀。
程遠山耐心站在一邊沉默不語,等到顧挽瀾看夠了,轉(zhuǎn)過頭來投出疑問的眼神才悠悠地說:“聽過一句話叫‘有眼不識金鑲玉’嗎?這竹子便是真真的‘金鑲玉’了!”
“啊,還真是形象呢,‘金鑲玉’果然是個貼切的好名字!”顧挽瀾又回過頭一邊打量著這叢古竹一邊細細品味著名字。
“據(jù)說,這叢竹子是建寺時一位高僧種下的,后來者也有人想在寺的周圍也多種些,甚至有位高權(quán)重的統(tǒng)治者想將它們移至紅墻碧瓦之內(nèi),卻都不成功,獨獨這叢長得最好。這無芥寺的‘金鑲玉’便自成一景,千年不敗了。”
“雖叫作‘金鑲玉’,卻不愿呆在金玉滿堂的殿堂也算沒辱沒了竹的氣節(jié)!”顧挽瀾平素便是欣賞竹子的,現(xiàn)在聽了這則傳說,對這叢竹雙多了幾分喜愛,點了點頭道:“嗯,這回記下了,無芥寺還有一寶——金鑲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