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羅小莉同學精力十分充沛，不停地在幾群相熟的同學之間往來穿梭，不分男女老少，都聊得起勁兒，從她不時發出的歡笑頻率就可以推測出她的愉快指數，高到爆棚。

顧挽瀾翻著眼皮仰天長嘆，人算不如天算，這次擁擠不堪、糟糕透頂的秋游不知為誰做了稼衣裳啊！

更讓她感到難受的是，她的身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個狀若大唐圣僧式的人物，三五不時地擋住她上山的道路，美其名曰，保護她不會被不時涌過來的人潮擠到；甚至他還忙里偷閑地拉著顧挽瀾親切地詢問她，類似同學貴姓，令堂貴姓，貴庚幾何之類的無聊問題。

羅小莉還在不遠地地方，不時用略帶促狹的眼光向著顧挽瀾這邊不停地掃射。

顧挽瀾皺了皺眉頭，想想自己若再這么呆下去，非瘋了不可。她平時便是散漫慣了的個性，此時心里也煩，眼前更煩，才不管其他人都在做些什么，抬腳便往人少的楓樹林深處走去。

既然全都偏離了即定的軌道，便拋開計劃而行吧。好在還有一座西山可以游，一片秋色可以賞，先讓自己快樂起來最重要。

顧挽瀾打定了主意，便一門心思用自己的體力和西山的高度較上了勁兒。

她悶頭一路向西，大概身上微微起了潮熱，方才甩開了嘈雜的游客群，來到一片靜謐的楓葉深處。她長長地舒了口氣，停下腳步，方才有心情欣賞起周圍的風景來。

舉目四顧，只余對秋色的無邊驚嘆！

眼前已經是一片成熟的楓樹林，大片大片的楓葉在風中搖曳著，像一只只熱情的手向她揮動。顧挽瀾漫步其間，踩在厚厚的落葉上，軟軟的地面，愈發顯示出西山紅葉的歲月積淀。她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只覺秋風颯颯，秋葉紛紛，卻總給人一種秋興未盡之感。

顧挽瀾仔細回憶，小時候曾和爸爸媽媽一起來過，記得那個時候的楓葉紅得似火，美得像夏日里的花朵一樣，仿佛隨風而落的秋葉都洋溢著快樂。

而此刻的這片楓葉林，葉子已經不再翠綠，開始染上了層層秋色，有的變黃，有的變橙，有的也開始泛紅，卻絕不如記憶中那么紅得通透、紅得濃烈。秋風吹來，楓葉林里沙沙沙的聲音像小時候玩過的沙錘，一陣一陣的，分明昭示著深秋的到來，甚至還有秋葉隨風輕舞，在空中劃出最美的弧線，為自己的生命劃下終止符。

看著這片秋色盡染的楓樹林，顧挽瀾總覺得有些興趣索然，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不盡興！她仰著頭，望向藍得透亮的天空，看一片黃葉打著旋兒，悠悠落下，她不禁想到泰戈爾的名句：“生若夏花之絢爛，死若秋葉之靜美。”對了，她想到了，是紅色！那種紅到絢爛的紅，像即將燃盡的火焰，帶著絕決的濃烈，那才是生命盡頭的顏色。

依著記憶中的顏色，顧挽瀾低著頭漫步在這片楓葉起舞的天地，腳步輕輕落在被落葉覆蓋的大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與正在枝頭搖曳的“小巴掌聲”交相呼應。她想找到一片如小時候記憶中的紅葉，像夏花一樣絢爛的紅葉。

這時耳邊忽然似來一段似吟唱詩人般動聽的聲音，讓人不禁沉醉：“雅雅，你別哭了，這樣就不好看……嗯？”

顧挽瀾抬眼才發現狀似無意間闖入了一對情人私聊的小天地——

不遠的前方，一對璧人輕擁淺談，高挑纖細的女孩兒輕輕地伏在男子的懷里哭泣，另外一只手緊緊地抓著男子淺灰色休閑外套的一角，緊緊地抓著，就像怕對方跑了似的。

那男生低頭，看不到什么表情，只是那極具誘惑的聲線莫名地吸引顧挽瀾駐足細聽。那好聽的男聲再次響起，繼續小聲哄著女孩兒：“聽話，我們開始時便講好的，如果沒感覺了便就此止步，只做朋友的嘛……倘若一味強求，我的事你應該也聽過一些的……那樣難受的只能是你自己啊……”

那女孩子也不回答，依然伏在男子的懷里抽泣。

男子費了好大力氣才抽出一只手，不知從哪摸出一條墜著紅色楓葉的鏈子來，一邊耐心地哄著女孩子一邊認真地幫女孩子戴好，然后繼續說道：“雅雅，你看眼下楓葉紅得正好，就如我們共同走過的這段日子，與其相對而怨，這樣不是更好些么？”

本來男子的說話聲音是極好聽的，語速不快，似情人間的呢喃，但顧挽瀾卻感到絲絲冷意。雖然他一直低著頭，看不到他的表情，從他漸漸冷卻的聲線，就可以想象得出，他的耐心應該所剩不多了。

顧挽瀾聳聳肩，真是應了那句話，在愛人眼中，你永遠是塊寶；倘或不愛了，你便只能是你自己，他不會對你留半分情。暗忖若自己是這女孩必要識趣的離開，否則不過成了一場笑話！

那女孩子似也是十分聰明，聽到男友有些生硬的口氣，哭泣聲便戛然而止，只仰頭認真看了看面前的人：“徐有終，原來他們說的一點都沒錯！只怪我太天真了！”說完倒是爽快，用手輕撫著頸間的鏈子，自嘲地一笑，竟真的不帶一絲糾纏地走開了。

徐有終，顧挽瀾一聽這名字，關于他的那段傳說一下子無比清晰地在腦中閃過，長嘆一聲，這則傳說看來不假！今天還算有幸，竟然看了一季“戀情”的大結局啊。

她再抬頭仔細打量不遠的那個人，一身淺灰色的休閑裝低調儒雅，里面偏偏配了一件粉紅色的襯衣，在充滿陽光的楓樹林中，竟比那成片的紅葉更加妖艷燦爛。

陳煒誠不欺我啊！徐有終果然夠紳士，哄女孩子分手都能做得那么深情，這套說辭一定是早就想好了，連那分手的鏈子都無比應景，真是深謀遠虛！徐有終果然夠冷酷，說分就分，一點也不懂得拖泥帶水的婉轉！眼下的這位女孩子，心理承受能力也算夠強，若是在榜樣姐那樣的年紀遇到這樣的薄情的人作初戀對像，性格上再懦弱些，做出點要死要活的事也不是沒可能的。顧挽瀾不由心中默念，陳煒姐姐，我真得聽您的話，珍愛自己，遠離徐有終！

她定了定心思，果斷轉身準備離開，才發現徐有終正瞇著眼打量自己。

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神情，仔細端詳著自己，好一會兒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發出輕蔑地一笑：“果然又是俗人一個！”然后目光一收，竟無視自己存在般地邁開長腿翩翩然地向自己這邊走來。

就在兩人一閃身的瞬間，徐有終輕輕伏在顧挽瀾的耳邊，帶著幾分輕佻地口氣說：“傻妞，想找真正的‘紅葉’？”語氣一頓，卻似根本不需答案一般，自顧自地繼續道：“今年天氣冷得晚，霜也下得晚，估計好看的紅葉等不到了……如果想要‘好看’的紅葉……便去小販那邊買吧！那種調料畫出來的葉子，你想要什么樣的紅，就有什么樣的紅！”

他抬起頭，看著隨風墜地的落葉，目光里滿是蕭瑟之味，隨手抄起一片正待落下的秋葉，滿眼的嘲諷，“不經歷一番風霜的洗禮，哪能體會，生命為何而絢爛？”他的語調帶萬般的寂寞，完全沒有剛才與人分手時的深情，似這漫天飛舞的片片楓葉，美的寂寥，讓人無端地起了憐惜之心。

顧挽瀾看著那道修長的身影消失在紅葉翻飛的密林深處，才收了心思，搖了搖頭，又默念一遍珍愛自己，遠離徐有終！轉向抬腿繼續向山上走去。

顧挽瀾沿著小徑一路前行，繼續執著地尋找記憶的“紅葉”，腦中卻反復回想起徐有鐘剛才的那句話——“不經歷一番風霜的洗禮，哪能體會，生命為何而絢爛？”

難道西山的紅葉之所以出名，能吸引歷代文人墨客的并不只是因為這里的楓樹密集，更因為這里山嵐風罡，嚴霜逼人，因此紅葉來得更加濃烈！

顧挽瀾抬起頭，仔細地打量起在秋風中搖曳的片片紅葉，似乎變得模糊起來，而記憶卻越發鮮明，她記得記憶里的秋葉，紅得純粹，多數還帶著斑斑秋痕，無盡的颯爽，像極了寫滿墨跡的丹書素箋……

她搖了搖頭，暗自嘲笑，徐有終說得沒錯，自己確實俗不可耐啊！

但對這個結論又有些不太甘心，若自己是個大大的俗人了，但那輕浮的徐有終便是雅人了嗎？她又想起他方才輕車熟路地拿出鏈子打發了女孩子的行為，皺起眉頭，再次否定自己的判斷，他最多只是附庸風雅，是個欺騙女孩子感情的大騙子！

再次抬頭凝視這片楓樹林，駐足聆聽耳邊響起的沙沙聲，似也夾雜著幾許晨鐘暮鼓的滄桑之味，世間的許多事情也許只有經過足夠的歲月和磨難，才能真正讀懂罷。

漸漸的，心中的大片陰霾竟紓解了大半，她的腳步也輕快起來，看看時間不早也該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