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將王六與他的過往一五一十地娓娓道來,聽得站在旁邊的兩個修仙者姑娘直抹眼淚,對那虎妖的憎恨也更是多了幾分,恨不得立馬就沖進柜山里將它斬個粉碎,為那不幸的漢子報仇。
“阿六剛死的時候……額們還沒多想什么,只當是哪來的妖獸沖進田里害死了他,跟村里頭的巡捕報了上去。可過了好長時間,那幫不中用的玩意也沒找到那個害人的家伙,阿六他就這么白死了。”
老農眼眶微紅,而后繼續說:“可王維生那畜生東西老早就看上了阿六的媳婦,那劉芳花也是個不中用的玩意!阿六才死了幾天啊?她就又嫁給了那么個玩意?他在額們村里游手好閑,成天偷雞摸狗,但凡是個正常人也不可能會看上他!……他……他還老是無緣無故就打阿六的娃!他家那女娃才多大啊,那時候才五六歲,連話都說不利落,每天在家里就只是挨訓,只好天天往額這里跑……”
“此人簡直禽獸不如!”白汐月不禁攥起拳頭,眼淚都給收了回去,氣得簡直牙癢癢,直想把那家伙挖出來挫骨揚灰,“他但凡有些血性,也不該娶了他人遺孀、霸了他人田產后,還對他人的女兒這般侮辱!他做出這等事來,就不怕日后會有報應嗎?”
真是壞透了!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難怪眼前的伯伯覺得王六死的可惜,言下之意其實是指另外那幾個人都死不足惜!
那李劉氏也算不上什么好人!虧自己還覺得她雖然成了惡鬼,但在死前多少也是個可憐人,還被村民們冤枉成那樣,多少有些同情她。
但如今看來,丈夫才死了沒幾日她便火速改嫁,連留守三年的時期都還未過,就嫁了個那樣的無能敗類,更是放縱他肆意打罵自己的女兒,害女兒只能跑到這伯伯的家中避難……真算起來的話簡直是罄竹難書!
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報應……啊,真是報應。所以那天額們都覺得,是報應終于來了。”
“那天?”鐘原說,“老伯,你指的是王維生被虎妖殺死的那天?”
老農沉吟片刻,隨即開口:“是虎妖也好,是甚么也罷。喃們是文化人,懂得知識比額們這些一輩子埋在田里頭的老東西多太多了,額們也不知道是妖怪還是甚么東西。額只記得,那時候小九對額們說:劉芳花再過幾日就要害死那個畜生東西了。”
“額就想,甭管怎樣,總之那畜生真不是個東西!要是真能害死他,也是為額們除了一害!阿六在天上也能瞑目!”
鐘原來了精神,挺起身子,急忙拋出自己的疑惑:“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老伯你們才會覺得害死了王六與李黃土的也是那李劉……劉芳花?一切都是源于那甚么‘小九’對你們所說的話?”
“……嗯。”
這個年代各地民間信仰倒是百花齊放,別說相信這種“預言成功”的神棍,就是相信那些一無是處僅會靠嘴忽悠人的家伙,也算得上不足為奇。
鐘原倒也不覺得那些村民如此輕易便被哄騙有多不堪,他只好奇那個“小九”究竟是什么人。
見鐘原不依不饒地發問,老農望了望他,年輕游俠方才給他留下了不錯的印象,相貌又生得大氣,覺得他是個好人,便不拖泥帶水地老實回答:“是額們村的王小九,他在學堂里頭教書,是額們這兒唯一的文化人。”
李平秋神色忽然變得緊張,她不自覺地揉搓著鬢角的碎發,在學堂里教書,還是個文化人?
她立即聯想到了帶他們四人來此的那個向導王木淮:他說自己改過名,原本并不叫作“王木淮”,倒是有可能就叫“小九”!
他還說過自己是村里的教書先生……就是他!王氏村不過百余戶人,能有個學堂就算不錯了,怎可能有那么多的教書先生?
李平秋老早就覺得他這人不大對勁,如今事后諸葛亮精神發揚起來,心里更是愈發覺得他可疑到了極點,果然有鬼!
“老伯,他是不是改了名,改叫王木淮?”
老農反復用手中的拐杖敲著地面:“好像是叫這名。”
壞了!李平秋氣得拍起了大腿,都怪她是外貌協會成員,打小就瞧不起貌丑之人,也覺得師妹跟自己應該差不多,八成不會嫁給個又黑又瘦的家伙,這會兒倒是真吃了虧——那家伙的老婆真是她那個漂亮的師妹林菀!他也真是自己的妹夫!
那家伙沒騙人,句句說的都是實話,反倒是自己沒放在心上——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
“你知道他住在哪嗎?”
老農點頭,在屋里給她指著路:“喃從額家這兒出去以后,往這邊順著路走,然后一直走到頭,再向那邊轉……”
李平秋急忙鞠躬道謝:“謝謝老伯!”
她實在慌得不行,連半句話都不愿多說,急忙推門沖了出去。
若是真讓師妹成功逃掉,那往后的幾個月怕不是又要翻山越嶺四處打探她的蹤跡?這可不行,她馬上就要回家享受富商小姐的人生了,怎么能因為這種原因就輕易失敗?!
見她跑得這樣快,白汐月與王風二人也立馬跟了上去。
鐘原當然也察覺到了問題的所在,本想轉身離開,但他看老伯的家里如此破爛,且不說那些鍋碗瓢盆,就是房頂的茅草也似乎早已被風刮走了大半,否則也不至于點起火爐取暖……這樣下去該如何過冬?
他將早上白大小姐交付自己的酬金從行囊里拿出來,伸手進去摸了摸,有好幾枚銀元寶,便快速取了一枚出來,穩穩當當地放在溫熱的土灶上:“老伯,這錢您就權當做是詢問費,拿去修修房子過冬用。小子還要緊著去辦案,多謝您的關照。”
鐘原轉身走出老農的家,嘆出的氣在空中凝成淺淺的一層白霧:那一枚元寶相當于五兩銀子,就是五千文錢。放在京城自然不算什么,但在南岳這樣落后的州府里倒真是筆巨款,給出去后就開始心痛了。
還是怪他太過心軟,就像此前為了維護心中正義感而放過那頭小狐貍的時候一樣,這種心軟說不定這輩子也難以改掉了。
但這樣倒是也好,鐘原自嘲似的笑了笑,背著那把原本打算挖陷阱用的鐵鍬,邁起大步,朝白汐月幾人漸漸變小的背影跑去。
……他做游俠賺的錢不算少,至少日子始終過得還算愜意。雖說距離要救濟天下什么的還遙遠得很——他其實也不想那么做,但若僅僅是想稍稍做些好人好事,僅僅是想讓一個失了依靠的老人能過上個溫暖的冬天的話,倒也勉強是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