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哥,新來的巡鹽大使,是個什么東西?”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操著一口巢湖口音說道。
被叫做榮哥的是個三十出頭的精壯漢子,臉色黝黑,泛著油光。
榮哥拿起面前盤子里的一顆油炸花生米,放進(jìn)嘴里越嚼越香,咽下去又喝了一口酒才說道。
“的確不是個東西,是來砸我們飯碗的。”
榮哥是青口鎮(zhèn)鹽場灶戶的頭頭,古代封建社會最容易滋生會道門的,便是河工,漕工,灶戶。
榮哥憑借自己的威望,又能打,手里管著一千多灶戶,所以還給自己封了個官,榮千戶。
榮哥下面管著灶戶,上面又跟鹽商,官府勾連,通過鹽場,吃了一個盆滿缽滿,家底豐厚,可以說已經(jīng)完成了社團(tuán)化改造,多少可以自稱小鹽幫的幫主。
榮哥吃這碗飯,消息靈通,張巖一行人剛到,他就通過遍布青口鎮(zhèn)的人脈關(guān)系網(wǎng),知道了個大概。
“榮哥,怎么砸咱們的飯碗?難道還不讓灶戶煮鹽了?”
榮哥哈哈一笑,“你他娘的還真說對了,就是不讓煮了,而是要改成曬鹽,真是異想天開,蠢不可及。”
榮哥當(dāng)然知道曬鹽法,那都是古早年間留下的,繁瑣不說,更得靠天吃飯,真給你來個連雨天,能讓很多人上吊。
“你去給那些灶戶傳個話,來的貴人他說他的,灶戶們一切照舊,別耽誤了這個月的正鹽,正鹽出完了,他們才能有點(diǎn)外快,去吧!”
“怎么又回來了?榮哥話音未落,看到了小五子身后的吳芥。
吳芥就是跟青口鎮(zhèn)對接的鹽商,和榮哥是半個老鄉(xiāng),雙方的關(guān)系一直很密切。
“老吳,你可來早了,月底才能給你出鹽呢!”
吳芥年紀(jì)和榮哥差不多,但長的富態(tài),生著一張笑面。
“我來不是為了鹽的事情,青口鎮(zhèn)是不是來了外人?”
“老吳的消息真夠靈通的,那伙人剛到你就知道了。”
“屁個消息靈通,有人早就給我透過話,那就沒錯了,應(yīng)該就是他們。”
榮哥給吳芥倒了杯酒,晃手讓小五子繼續(xù)去傳話,“那可不,你是沒看見那排場,陣仗可真不小,前有錦衣衛(wèi)開道,后面還有衛(wèi)所兵簇?fù)砟兀 ?
“廢話,人家是當(dāng)今天子的小舅子,建昌侯,排場能小了才怪。”
榮哥給吳芥抓了一把干炸小魚干,“我只知道巡鹽大使這官小不了,沒想到會是皇帝的小舅子,那更惹不起了,咱躲著總行了吧!”
“你倒是精明,這個建昌侯據(jù)說來者不善,是要變革鹽政的,俗話說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火不能燒到我們頭上,不管他想怎么變,咱們不變就是了。”
吳芥和榮哥統(tǒng)一了一下口徑,起身告辭,他還要去其他幾個小鹽場傳話,等晚上回到住處,已經(jīng)累的快癱了。
面目姣好,身段風(fēng)流的小妾很知情識趣,端來熱水給吳芥泡腳。
腳剛洗好,下人來報,錢御史來訪,吳芥嘆息一聲,不情愿也得出去接待。
錢御史,就是俗稱的巡鹽御史,專管鹽政這一塊業(yè)務(wù),吳芥去下面的鹽場搞串聯(lián),就是得自錢御史的授意。
“錢大人,我可是一刻不得閑,剛從下面的鹽場回來,您看我這腳,都磨出水泡了。”
“老吳辛苦了,我這也是沒辦法,上支下派,大家伙都不輕松。”
吳芥也是懂官場規(guī)矩的,雖然理解但人受不了啊!
“錢大人,那就算是皇親國戚,得陛下的寵,也挨不著咱們啊!咱們把轎子給他抬好了,給足他面子,實(shí)惠,不就結(jié)了嗎!”
“我就是個七品官,大人物的想法看不透,但是我只說一點(diǎn),鹽課銀子,這要是出了紕漏,牽扯出幾千上萬人都有可能,大人物急眼了,坐不住了,苦的不就是我們。”
吳芥抽了一口涼氣,鹽課銀子,就是涉鹽稅銀,這里面門道大了。
以前納糧開中法的時候就說不清楚,近年又改成納銀開中法,就更亂了。
具體的情況吳芥不知道,但他判斷,被貪墨的鹽課,一年最少也有幾百萬兩銀子。
這么大一筆銀子,一個人不敢撈,也撈不起,那么在鹽課槽子里吃食的人能不急才怪。
憑空來了一個欽差,還是皇帝陛下眼前的紅人,鬼知道是不是沖著鹽課來的,改曬鹽法,可能是打馬虎眼呢!
錢御史見吳芥意識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這個船要是翻了,內(nèi)閣大學(xué)士都鎮(zhèn)不住,人頭滾滾都是輕的,難免會造成本朝早年間那種大案,所以不管多累,建昌侯在兩淮鹽場的這段時間,所有人都得打起精神來,這話可不是一個渠道傳到我這的,布政使衙門,戶部,五軍都督府等等,你明白了吧!”
吳芥吞了吞口水,突然感覺進(jìn)賬不錯的販鹽,突然就不香了,和攤上大事掉腦袋相比,的確沒滋味。
關(guān)鍵是,吳芥沒享受到鹽課帶來的利益,他還往里搭了不少維系關(guān)系,頓感自己是個大冤種。
但是沒辦法,吃了這碗飯,沾上一身咸味,想擺脫抽身可沒那么容易。
吳芥敢保證,他稍微不配合,明天就可能橫尸街頭,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緊蹦跶就是了。
但是,關(guān)注青口鎮(zhèn)這邊的眼睛,突然不會了,建昌侯干了一件和鹽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
谷大用要建水泥窯,只能從當(dāng)?shù)毓腿耍鋵?shí)谷大用覺得,可以給灶戶們攤派徭役,還不用花銀子,可被張巖給否了。
張巖語重心長的說道:“我們初來乍到,給灶戶們帶來了什么?什么都沒有,人家就不愛聽咱們擺弄,起碼讓他們得到實(shí)惠,把銀子拿在手里,才會覺得咱們不是空口白牙糊弄人啊!”
谷大用拍馬屁道:“侯爺說的是,這就是商君立木,一諾千金啊!”
“你這馬屁拍的,水平可以啊!別說廢話了,去雇人開工,力工,一天一兩銀子,我倒要看看能不能雇到人。”
雇傭力工的牌子很快掛了出去,一天一兩銀子,直接讓青口鎮(zhèn)的灶戶們傻了,第一直覺就是官府在騙人,要把他們當(dāng)傻小子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