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過世之后,魂魄并沒有離開醫(yī)院,而是在病房里停留了下來,像是在等待什么。
或許其他先生會想不明白,為什么這老太太的魂魄不回家,留在醫(yī)院這種鬼也不樂意待的地方,有啥意思?
對其他人來說,醫(yī)院沒意思。
可老太太卻覺得這地方有意思,或是說,她只愿意待在這兒。
因為老太太要在這兒等她的孫子來找她。
收走這位的老人三魂七魄,并沒有費什么功夫,也就是三五分鐘那樣,這位老人便讓我請進了酒壇子里。
之后,我就用這次接活兒的錢,讓五哥幫我給老太太安排一場葬禮,順帶著在墓園里買塊好點的地。
不得不說,花了大價錢搞出來的,那可真是標準的風光大葬啊。
靈堂夠大,紙扎貢品夠足,而且全都是從本地買的上等貨。
考慮到老太太沒家人,似乎在本地也沒什么朋友親戚,所以五哥還特地雇了一大幫人來給老太太哭喪……
這七天以來的法事都是我一個人做的,沒有讓任何人插手,雖然這樣子辦下來有點累,可我還是撐住了。
五哥那幾天可沒少夸我。
除開夸我有本事能幫他們把那冤孽收拾了之外,就是夸我敬業(yè)。
“真的,袁先生,這么多年了,我見過我先生也有好幾十個,但沒誰能像是你這樣敬業(yè)啊。”五哥說這話的時候,有種嘖嘖稱奇的味道:“您這還免費幫著哭喪啊?”
我聽見這話,也只是笑笑,沒跟他發(fā)火。
真的。
在后面的那幾天,我已經(jīng)漸漸平靜下來了,雖說心里還是堵得慌,但我明白,要是繼續(xù)頹廢下去,根本就起不了半點作用。
我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干凈辦完事回貴陽,然后將裝著老太太魂魄的酒壇供起來,以讓她早日投胎轉(zhuǎn)世。
她生前是被冤孽用陰氣續(xù)過命的,所以死后魂魄會陷入一種難以投胎的境地,但這對于我們洗怨先生來說,并不是多大的難題。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很慶幸自己是洗怨這門的先生。
雖然我沒能把孩子救下來,但是……老太太能投胎,這就夠了。
等老太太頭七過了,五哥便安排人,送這老太太上了山。
她埋葬的地方,選在了墓園中一個較為偏僻的角落,那地方的風水還行,雖說我不是堪輿門的先生,但最基本的那些風水常識,我還是從胖叔身上學了不少的。
當然,這一處墓穴的風水,比起墓園中其他幾個出了名的寶穴,差了不止一籌。
那幾個寶穴原本也是在我考慮之中的,但轉(zhuǎn)念一想,老太太沒家人沒親戚,就算是葬進了這種風水寶地里,又能給到誰好處呢?
與其讓她在那種地方待著,還不如幫她選一處僻靜的地方。
更何況那里還被許多松樹環(huán)繞著,每逢冬季,那里的雪景都比其他地方要美得多。
老太太應該喜歡雪。
那孩子也是。
畢竟他們都是在冬季相遇的,不是嗎?
那時候啊。
是個大雪天。
……
“五哥,您就別送了,我跟小涵自己去機場就行。”我站在路邊,不停的勸著。
“哎別啊!現(xiàn)在才幾點!你走這么早干嘛啊!”五哥激動的說:“去那兒也是干等著,還不如跟我回家歇會,咱再好好嘮嘮!”
“以后有的是機會。”我婉拒道,隨便瞎編了一個理由推脫:“我們?nèi)C場還有點事,有人在那邊等著呢。”
“沒事,那我開車送你們過去!”五哥說道。
“不用了。”我笑了笑:“五哥,這事您就別跟我客氣了,以后有機會的話,我會來山東找你玩的,到時候你可得做東啊。”
見我執(zhí)意不要他送,五哥也只能嘆了口氣,無奈的答應了下來。
很快,我就招來了一輛出租車,跟沈涵帶著行李坐了上去,與五哥客套了幾句后,便跟他們揮手告別了。
“走這么早干什么?”沈涵一直都想問我這個問題,但先前都有外人在,所以她不太好開口問我,現(xiàn)在車上除了司機就沒別人了,說話小聲點也不用擔心什么。
“有人讓我早點去機場。”我回答道:“他們想跟我見一面。”
“誰啊?”沈涵好奇的問我。
“曇先生。”我說道,眼神有些復雜。
在昨天夜里,我接到了曇先生的電話,他說要在機場跟我見一面。
這孫子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搞來的消息,竟然連我的航班是幾點起飛都能摸清楚,從這事上來說,他確實很牛逼,有當私家偵探的潛質(zhì)。
“他不會是要對我們不利吧?”沈涵有些擔心,但倒是沒什么害怕的反應。
“他不敢。”我笑道:“機場是國家的地方,他敢在那兒鬧騰?”
“這倒也是。”沈涵松了口氣。
等我們趕到機場的時候,曇先生已經(jīng)在機場里的某家咖啡館等著我們了。
“喂!袁哥!小涵妹妹!我在這兒呢!”曇先生滿臉笑容的沖著我們招著手,那種親切的表情,在外人看來,肯定覺得我們是好朋友。
“別叫那么親熱,操。”我走過去坐下,罵罵咧咧的說:“小涵妹妹也是你叫的?”
“哦對!應該叫嫂子!對吧?”曇先生從善如流的問我。
如果不是發(fā)生了這次的事,就他現(xiàn)在說這一句話,已經(jīng)足以讓我高看他一眼了。
沈涵沒跟我們開玩笑的意思,冷冰冰的看著曇先生,不說話。
“袁哥,我感覺你這情緒恢復得挺快啊。”曇先生笑道。
“還行吧。”我應付了一句。
“我馬上就得登機了,時間不多,我還是跟你長話短說吧。”曇先生搓了搓手掌,笑呵呵的問我:“袁哥,有加入我們度生教的打算嗎?”
“加入進去有啥好處嗎?”我問他。
曇先生笑了笑,并沒有用錢跟權(quán)這種東西來誘惑我,而是輕飄飄的說了一句。
“我們能帶你進不老山。”
聽見這話,我稍微愣了愣,隨后就笑了:“我想上那座山還用得著你們?跟著易哥他們,難道就上不去?”
“上去倒是能上去,但是……”曇先生的笑容很真切:“要是你跟著他們,恐怕落不了好啊。”
“你這是威脅我們啊?”我皺著眉頭問道。
“那倒沒有。”曇先生攤了攤手:“但你跟著他們干活兒,你覺得你過得自在嗎?”
我毫不猶豫的點點頭:“自在。”
“嘿,但我覺得你好像不怎么開心啊,上一次虺聻那事……”曇先生話里有話的說道:“再加上這次的活兒,你真覺得他們的道是對的?”
我剛要回答曇先生的話,只感覺腦袋忽然疼了起來,老太太跟那小孩的模樣,霎時就從我腦海深處浮現(xiàn)了出來。
“你們就是太心軟了,想做好人,那就必須先做壞人。”曇先生嘆了口氣:“殺人救人,殺之可也,這是我?guī)煾傅脑挘龕簞毡M,這四個字你不會不懂吧?”
“他不是你這樣的人。”沈涵忽然開口了,語氣很冰冷,看著曇先生的目光,都變得充滿了殺氣:“你別蠱惑他。”
曇先生聽見這話只是笑,并沒有反駁。
過了會,曇先生又問我:“你知不知道沈世安為什么從先生變成了一個醫(yī)生?”
“沈哥?”我皺著眉頭看著曇先生。
“他當初可是威風得很啊,活閻王的大名,在我們這行里都傳遍了,可惜他走的道跟你一樣,愚昧至極。”曇先生冷笑道:“他之所以會選擇當醫(yī)生,不再插手我們這行的事,就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他想救的人,有很多都能讓他生出殺心。”
“他也覺得矛盾啊,又想救,又想殺,可他到最后都不想走我們的道,所以就只能選擇逃避了。”曇先生笑道:“在我看來,他就是個懦夫,在這點上,你比他強,當然了,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有一天走上這個活閻王的老路。”
“曇先生。”我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說真的,我看不見你所說的道好在哪兒,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走的路是對是錯,可我還是想走下去,咱們之間,道不同不相為謀,以后你還是別跟我說這些事了。”
“隨便你吧。”曇先生笑道:“你這種人我見多了,遲早有你后悔的時候。”
話音一落,曇先生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神秘了起來。
“袁哥,你知不知道為什么我會讓你過來跟我見一面?”
“不就是因為你要說這些廢話嗎?”我一愣。
“嘿嘿,不是。”曇先生壞笑道:“我一個人在這兒候機太無聊了,想找人陪我聊聊,消磨一下時間,這不就找上你了嗎?”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曇先生哈哈大笑著站起身,把旁邊的行李袋提了起來。
“服務員,他買單!”
說完這話,這孫子想都不帶想的,直截了當?shù)木妥吡恕?
我看著他灑脫的背影,忍不住咬緊了牙,顫抖著說了六個字。
“狗日的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