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廠長的思想教育課上了半個小時才結束。
領導們受到了教育，都是一副醍醐灌頂的表情。
仿佛被凈化了心靈，提升了思想境界。
直到張廠長上完課，一位廠領導才問：“那小子提的什么要求？”
張振國道：“他要廠子生產的摩托車本省的獨家經銷權。”
“不可能！”
陳副廠長第一個不答應：“除了嘉陵那樣的大廠，其他廠子生產的摩托車大多都在本省市場銷售，本省市場讓出去，我們還費勁巴拉的搞什么轉型。”
其他領導沒有附合，而是在認真思考。
張振國順水推舟道：“是這個理，所以咱們才要先碰個頭討論一下，看看這個事究竟該怎么解決，老高老曹你們呢，有什么想法都說說。”
鄭副廠長有點遲疑：“我覺的應該先跟林河談談，好好做一下思想工作，給他評個先進啥的，也可以給發一筆獎金，畢竟也是受過教育的大學生嘛，思想應該是比較先進的。”
“鄭副廠長說的對！”
其他領導紛紛贊同：“確實應該跟林河好好談談。”
張振國從善如流道：“行，這事老陳你負責，你去跟林河談談！”
“這個……”
陳副廠長頓時作難，自從發動機試制出來，之前的方案就已經宣告破產，自主研發生產的大勢不可逆，那小子手握著技術，擁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就算提出再過分的要求，領導們最多關起門來批判幾句。
其實奈何不了人家。
拿著這套技術，轉頭去找個私人老板的廠子，沒準還能換到股份。
都什么年頭了，奉獻嘴上說說就好。
真去給人家做思想工作，指不定被懟的下不來臺。
陳開軍多精明的人，背后給那小子使使絆子添點堵還行，這種吃力不好討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去做，情急之下想到甩鍋辦法，道：“給人做思想工作這方面我不是太擅長，劉書記思想覺悟高，理論水平也比我強的多，我覺的請劉書記先跟林河談談比較好。”
張振國心里罵聲娘，這狗東西真賊，只得看向劉書記：“老劉，你的意思呢？”
劉書記看了眼陳副廠長，微笑接下：“那我去吧！”
心里卻給陳副廠長記上了一筆。
會議結束。
劉書記回到辦公室，琢磨了下，就吩咐廠辦的人去請林河。
林河很快上來，敲門進辦公室：“劉書記叫我？”
劉書記是個老好人，對誰都沒架子，這是機關好多干部職工的認知，親自起身招呼林河坐下，還讓廠辦的人進來給他倒了杯茶，然后坐到了林河身邊。
“小林了不得！”
劉書記上來就開啟了表揚模式，豎著大拇指：“我雖然不太懂技術，但也知道從無到有設計一款摩托車有多難，更不要說還有整套的零部件生產工藝。”
林河面不改色：“劉書記過獎，我也就多看了幾本書。”
劉書記道：“只看書可做不到這些，你不要謙虛，咱們廠里也有大學生，不要說獨自設計一套摩托車，就算是一個零部件都未必能設計出來。”
林河點了點頭，沒再謙虛，靜待下文。
劉書記問：“聽說你想要廠子生產摩托車的本省獨家經銷權，是打算創業嗎？”
林河點頭，也不打算隱瞞：“有這個打算。”
“還是你們年輕人有魄力！”
劉書記感慨道：“這些年搞市場經濟，好多有能力的都下海去創業，也就我們這些老頑固還守在廠里靠著廠子過活，不過小林啊，你的要求廠領導班子也討論過了，陳副廠長覺的不能把全省的經銷權都給你，條件能不能降低一點，比如一個市的經銷權？”
“這個……”
林河頓了一下，但凡換個別的人來他都直接懟回去，可這老頭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多少要給幾分面子，就比較委婉：“一個省的經銷權并不多。”
劉書記問：“換其他省可以嗎？”
林河一臉為難：“我沒有多少精力去開發外省市場。”
劉書記點點頭：“好的，我會把你的意思反應給領導班子的。”
林河真誠地道：“不瞞劉書記，我對廠子是很有感情的，也希望廠子發展的更好，說老實話，這套設計我拿給那些民營廠子，要點股份當個股東也不是難事。”
劉書記贊同道：“這個我相信，之前的那個方案我就覺的不太靠譜，光靠組裝沒有自己的東西怎么行，現在有你給廠子提供技術，核心零部件都可以自己生產，成本低不說，還不用被人卡脖子，廠子算是占了你的便宜了，你的要求不過分，我會給其他領導反饋的。”
林河表示感謝，友好交流了十幾分鐘，直到下班的喇叭響起，才起身告辭。
劉書記起身將他送出門，一點架子都沒有。
老頭沉浮大半輩子，可一點都不糊涂。
想把他當槍使？
怎么可能！
……
機加分廠。
蘇小美正準備下班，一個同事跑過來。
“蘇小美，你媽打電話讓你晚上回家吃飯。”
同事沒有進來，站在門口說了聲。
蘇小美愣了愣，忙答應：“好的，謝謝馮阿姨。”
心里著實納悶，這不科學啊！
之前都在下班的路上等，今兒個怎么直接往分廠打電話了。
顯然有事。
路口等了一陣，張雅潔也下來了。
“雅潔，媽給你那打電話沒？”
“打了，給你也打了吧？”
“嗯嗯打了，你說有啥事啊，還往分廠打電話。”
“不知道啊，反正肯定有事！”
姐妹倆猜半天，也猜不明白。
路過行政樓時碰到林河，站在門前的小廣場上左張右望，一副不知道去哪的樣子，看到姐妹倆才眼睛一亮，連忙招招手，姐妹倆就走過去。
林河問道：“晚飯吃啥，我請客下館子？”
蘇小美道：“不去，我媽叫回家吃飯呢！”
林河就問：“我能去蹭飯不？”
蘇小美撲哧就笑了：“你這人臉皮咋這么厚啊！”
林河面不改色：“蹭飯又不丟人。”
張雅潔問：“你敢去我家嗎？”
林河更無所謂：“有什么不敢的，你爸媽難道還能吃了我不成？”
蘇小美道：“我可不敢帶你去我家里，你還是自個去吃吧！”
林河有點失望，目送姐妹倆走遠。
又徘徊了一陣，才回宿舍拿飯盆去食堂。
……
兩姑娘回到家，爸媽已經回來了。
張廠長坐在沙發上沉思，李老師在廚房忙活。
“爸！”
兩姑娘打了聲招呼，在門口換鞋。
“嗯，回來了！”
張振國點點頭，在子女面前也永遠是一張嚴肅的臉。
張雅潔問：“媽叫我們回來干啥，有事嗎？”
張振國道：“是我讓你媽給你們打的電話。”
啊！
兩姑娘都驚訝。
蘇小美問：“有事嗎爸？”
張振國一本正經問：“你們跟林河很熟？”
兩姑娘挺心虛，多少有點忐忑。
蘇小美道：“還行吧，爸你問這個干嘛？”
張雅潔則跑去廚房幫忙，但耳朵一直豎著。
張振國問：“你倆沒談對象吧？”
“沒有啊！”
蘇小美強自鎮定地回答，心里卻有點慌。
張振國點點頭：“不要急著談對象，你倆歲數還小，過幾年也不晚，先好好工作，把工作干好再想其他的，林河那個小子心思不在廠里，野心大的很，你倆別給他騙了。”
蘇小美不解問：“爸你說啥啊，他心思咋不在廠里？”
廚房里張雅潔同樣豎起了耳朵。
張振國道：“那小子不是個安分的，想自己當老板，心野著呢！”
蘇小美好奇問：“他想干什么？”
張振國問：“你倆不知道？”
蘇小美道：“我不知道啊！”
張振國道：“他設計的發動機試制成功了，還拿出了一套整車設計方案和全套生產工藝流程，不過那小子要生產的摩托車本省的獨家經銷權，顯然不打算在廠里干，等摩托車生產出來估計要跑去做生意，買賣人眼里只有錢，你倆可被那小子給騙了。”
蘇小美忙點頭：“我們又不傻，怎么可能會被騙！”
心里卻想，原來那家伙說的要跟爸談生意就是這個啊！
張雅潔也在想，那家伙竟然想下海。
這可是個問題。
那些土老板雖然很有錢，但哪有工人好。偉人都說了，工人階級是革命的領導者，是先進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代表，肩負著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光榮使命。
怎么能不當工人跑去經商呢！
吃過晚飯，兩姑娘無心聽父母啰嗦，幫著收拾完就溜了。
李建梅送出門，忍不住嘆氣：“吃完飯就跑，一分鐘都不想多待！”
張振國沒說話，心里有同感！
越大越留不住……
李建梅隨即道：“你說那些干什么，女兒大了談對象不是很正常，都什么年代了，咱們也不打算包辦婚姻，這種事也是你能管得住的嗎？”
張振國沉聲道：“生意人都不是啥好人，一個個眼里只認錢，兩丫頭還小不懂事，我得提醒提醒她倆，可別被林河那小子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李建梅望著他，極度無語。
什么情況都不了解，這操的哪門子心？
兩口子感慨著女大不中留，卻不知兩閨女出門就跑去找林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