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大宅占地廣闊,九廳十八井格局。蘇顧遠的住處在大宅西北,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小院。
他用來收藏人偶的房間位于正房隔壁,坐北朝南,光線通透,這種格局的房間,一般人家都只會用來做主人的臥室,而不會當成一個儲藏間。
蘇母對此頗有怨言,一邊在懷里摸著鑰匙,一邊抱怨:“你說說你,從小不讀書不學武,你妹妹哥雖然身體不好,好歹還愿意看幾本閑書,你就只玩這些人偶,人偶有什么好玩的,一個個呆里呆氣。這次回來,你可要收收心,你妹妹說了,你是難得的富貴命,這個家以后還得靠你……”
蘇母還在絮絮叨叨,蘇顧遠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看門鎖已經打開,急不可耐的上前一步,推開了房門。
房中物事瞬間躍入眼簾,房間里擺著十多個高到房頂的架子,架子上密密麻麻擺放著幾百個人偶。
蘇顧遠一眼就看到了門口最近的一個,他緩緩走進房間,伸手拿起這個人偶仔細端詳,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被人緊緊注視的感覺。
這個人偶外表絲毫不詭異,是上好的紅嶺云松雕刻而成,從眉眼、到手腳、到動作,每一個細節都惟妙惟肖,就如同一個微縮的、活生生的人。
但讓蘇顧遠不舒服的,不是它有多精致,而是它身后背著三把刀。
三把刀,這是蘇顧遠領悟大辟十八刀之后才隨身攜帶的武器,此前他從未來過四明城,為什么在這里會出現自己的形象?
無獨有偶,在三把刀人偶不遠的地方,又發現了一個人偶,這個人偶衣衫襤褸,左小腿有一道輕微的裂痕,心臟的位置涂著一塊灰色的陰影。
這是在朝泗村獲得血源道法時候的自己。
蘇顧遠緊緊握住兩個人偶,抬眼望去,就見房間里幾百上千個人偶,似乎都活了過來,在注視著自己。
如果自己沒猜錯,那些人偶,就是以后自己的命運。
自己的每一次成長,擁有的每一個新能力,都能在這些人偶里一一對應。
見蘇顧遠看得出神,蘇母輕輕拍了拍他后背,轉身離開了。
房間里靜得出奇,只剩下蘇顧遠和他的命運,那些人偶的吸引力太強了。
試問誰在面對未來命運的時候,能忍住不去看一眼。
看看自己會遇到那些劫難,獲得那些成就;看看自己最終會成為什么樣一個人。
蘇顧遠想看,但他知道不能看。
因為看了就定了。
如果一直順著走,那就是宿命不可違。
如果處處反著走,又怎么知道不是走入了另外一種宿命。
蘇顧遠閉上眼睛,盤腿坐在房間正中心,用感知包裹了整個房間。
果然,這個房間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簡單,那些人偶身上都牽著一條隱隱約約的因果線。
幾千條因果線百川歸海,都匯聚在自己身上。他知道,如果自己順著走,那么每完成一件事,就有一根釘子,把自己釘在四明城。
因果釘。
蘇顧遠知道,如果自己按照這個房間的命運去發展,那么遲早有一天,自己會變成四明城的一部分,離不開,逃不脫,扯不斷。
最終,徹底成為四明城門閥蘇家的蘇少爺。
做夢!
蘇顧遠在心里說,他是來四明城找道心的,可不是為了當富豪,如果普通凡人遇到這種命運,說不定會臣服,甚至竊喜。
但蘇顧遠早已見過了更廣闊的天空江湖,他要修行。
天有多高,他就要修多高;修士界誰最強,他就要修多強。
蘇顧遠的命,就是蘇顧遠的命。
誰敢吸,就打死誰;誰敢玩弄,就超度誰。
蘇顧遠正在沉思,忽然感覺一只手輕輕放在了自己肩膀上,然后一個聲音傳來:
“踏入這四明城,誰能沒有自己的命?誰能不認命?
小弟,我反抗了一輩子,只不過是從一條河,踏入了另外一條河。你有辦法嗎?”
蘇顧遠睜開眼,抬頭看去,就看到一個二十四五的年輕人正目光炯炯的盯著自己。
這個人打扮不文不武,穿著一件奇怪的衣服,一邊純黑,一邊純白。
他是修士,身上彌漫著兩團濃郁至極的真炁,數量比大瀛海少很多,卻更加精純凝練,宛如兩團懸浮在空中的水。
感受到蘇顧遠的目光,對方又開口說道:“我叫蘇賢臣,是蘇家長子,你大哥。”
“我沒家,沒大哥。”蘇顧遠站起身,再次看了一遍滿屋人偶。
他已經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
蘇賢臣對蘇顧遠的回答毫不意外,說道:“家是心安處,你不認家,心怎么能安?”
這句話有弦外之音,蘇顧遠是來尋找道心的。四明城給了蘇顧遠一個道心,這個道心是一個完整的家。
蘇顧遠搖搖頭,說道:“太小了,太窄了。我轉不過身。”
蘇賢臣又拍了拍蘇顧遠肩膀,說道:“總會適應的,適應了就好了。”
蘇顧遠知道這個人有問題,但現在還沒看清對方的目的,沒到動手的時候。
他沒有再理會蘇賢臣,轉身出了門。
屋外,蘇母獨自站在原地,捏著手帕,擔憂地看著蘇顧遠。不知道蘇賢臣用了什么法術,蘇母似乎根本看不到他。
看到蘇顧遠出門,蘇母迎上前,說道:“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你以前都是一待一整天的。”
說著說著,她忽然緊張了起來,“是不是弄亂了不好找了?我讓秀兒收拾過兩次,我喊她來幫你找找……”
“不用了不用了。”蘇顧遠連忙打斷了她,“是我不愛了。”
“啊?”蘇母有點驚訝,但還是急匆匆地說,“那我讓蘇駑找個好木匠再給你做一些新的。你想要什么樣的告訴他,告訴我也行。”
蘇顧遠笑了笑,“不用做新的了,以后都不玩了。”
“那這些怎么辦?”
蘇顧遠回頭看了看收藏人偶的房間,認真地說道:“燒了吧,我來燒。”
不信的命,留著它有什么用?蘇顧遠不僅不信,看都不看它一眼。
自己的道是走出來的,不是誰規劃出來的。
蘇顧遠摸了摸自己的心臟,那里跳動的是野心和憤怒。
他要把造這一屋子命運的人找出來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