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青灰色的天際線漸漸洇開。更夫敲過五更的梆子聲還懸在巷尾，酒肆的風燈暗成了橘紅的殘星。

愛尚覺一夜沒有合眼，心事重重。

來到這里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每一步都充滿著驚險，他本想撇下蓁蓁他們去尋肖雨，可這么久了，他們都是他的朋友，這里還有這么多失蹤的百姓。真正的錢安瑤被尋了回來卻失憶了，定跟肖雨的失蹤有關。畫，都是畫，這次肖雨的失蹤肯定也是因為畫。

第一縷陽光漸漸鋪展，街角的茶館率先熱鬧起來，店小二忙著擦拭桌椅，銅壺中的水咕嘟作響，茶香與早點的熱氣交織在一起，沿街的店鋪陸續開門迎客，布莊的老板娘正忙著將一匹匹色彩斑斕的綢緞掛出門外，那鮮艷的顏色在陽光下更顯耀眼；鐵匠鋪里，爐火正旺，鐵匠師傅手持鐵錘，火星四濺。

“小二，我們昨天就沒吃東西了，今天的早餐還沒來嗎？”一流民忐忑地說，真怕又過上挨餓的日子。

“昨夜廚房走了水，今天酒肆不供飯菜。”小二毫無力氣地說。

那些流民見狀打算走，角落里黑色衣服的男子瞥了小二一眼，那小二渾身一顫，繼續補充：

“不過明天一定會有餐食的。”

流民們聽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又坐了回去。

愛尚覺為了打探更多的消息，攔住即將要走的店小二：“那你們白天做什么呢？”

“我們白天睡覺。”店小二惜字如金，一字一字的說，慢悠悠的走，活像個紙片人，不對，他們就是畫上人。

“我要上廁所。”愛尚覺捂住肚子，裝作要上廁所的樣子，又轉過身對錢安瑤說，“去買點吃食給這些流民。”

店小二將愛尚覺帶到后院。

“廁所呢？這里簡直是畫廊哪里是廁所。”

“廁所在那里。”小二指著畫上一處小如廁。

“開玩笑，我怎么進去呢？拉在畫上多不雅啊。”眉梢微挑時，眼底浮起三分戲謔的流光。

“從門進去。”還沒等愛尚覺反應過來那小二就將他從畫中門推了進去。

愛尚覺環顧四周，一點也沒有被推后的驚嚇，反而淡定從容：

地面鋪著參差的青石板，中央挖著七尺見方的土坑，坑沿被磨出油亮的包漿。兩根碗口粗的榆木杠子橫跨坑上，年久發黑的木紋里滲著可疑的油光。墻角已經發霉，長出絨毛狀的白色菌絲。夏日午后的熱浪將氣味蒸騰成有形的霧障，引得綠頭蒼蠅在光柱里跳著癲狂的圓舞。墻上釘著竹片削成的掛鉤，掛著一個袋子。東側土墻被摳出個小神龕，供著斑駁的廁神瓷像，香爐里積著三截沒燒完的線香。

如廁外守了幾個人，從外傳來話：“公子您已經來到墨韻境，我們需取下你的幾縷發絲，幾罐血液，幾壺尿液作為您入墨韻境的戶籍的憑證。你的左手邊袋子里有剪刀和壺。”

“若是我不同意呢？”愛尚覺試探性地問。

“我們只是取一些，不會傷及您的性命，取下后便還您自由之身。若是您不同意就永遠出不了這如廁。”

愛尚覺環顧四周，這茅房四壁皆用糯米漿澆鑄，連個透氣孔都沒有。他使勁撞門，發現門絲毫未動，緊張之余，他突然想起，或許找到紙張空白的地方就可以出去了，可是哪里是空白處呢？

愛尚覺在屋內踱來踱去，抓耳撓腮，房頂一滴水滴到愛尚覺的頭頂。

“屋外下雨了，這真是天助我。”愛尚覺沉靜的眉宇間忽如春冰乍破，唇角微揚。

這個茅房只比愛尚覺高一尺，愛尚覺伸手就可以摸到房頂，他向漏雨的地方用匕首劃去，果真劃出一個洞來，愛尚覺跳起來吃力的爬了出來。

他要去尋蓁蓁和李云飛，把他們帶出去。這畫中的世界與外面的世界無二樣，就是廚房餐館比較多，餐館多廚房也比較多，小二也就多了起來，愛尚覺打算先探探廚房。

愛尚覺潛入一家酒肆的廚房，灶膛里柴火噼啪作響，廚娘麻利地甩開膀子，鐵勺在鍋中翻飛，蔥姜蒜末在滾油里爆出陣陣香氣，青白的煙霧混著菜香從窗欞間擠出去，案板上的菜刀起落如雨，砧板咚咚震響。伙計將片好的羊肉往熱鍋里一傾，“嗤啦“一聲白煙騰起，大師傅手腕一抖，顛得鍋中食材翻了個跟頭，醬色汁水裹著肉片“咕嘟咕嘟“冒泡，香氣直往人鼻子里鉆。

“真香啊。”真想不到畫里還能做出這么美味的食物。愛尚覺好奇地將頭從窗戶里探進去。

“我去，噦——“愛尚覺俯身作嘔。

他看到制作調料的調味師了，那材料，用頭發磨成的粉作為味精，用干后的血液作鹽，用尿液作為生抽。

看到這里愛尚覺心里不禁反胃，嘔得脊背抽搐，十指在泥地里抓出深深溝痕，太惡心了。真是沒想到在畫里用這些東西能做出這么好吃的食物。

這里除了店小二變成了廚師，那其他人不都是真人，這么多人，怎么救出去呢？蓁蓁他們又會在哪里呢？

愛尚覺當街抓住一個人問道：“兄弟你知道你在哪里嗎？”

這位兄弟覺得這人真是奇怪：“這是幕縣吶。”

“你知不知道這里是畫中世界？”愛尚覺焦急的問道。

“神經病吧。”這位兄弟甩開愛尚覺抓著他的手。

愛尚覺又轉身問其他人：“你知不知道這是畫中世界？”

“神經。”

大家都不知道這是畫中世界，只有他一個人記得，應該是取了血液，尿液，頭發被下了詛咒。這個世界太大了，錢安瑤還在外面，他打算去外面尋找破解之法。

他只要等到第二天早上，店小二會端早餐出去，到時候跟著店小二一起出來即可。

更深露重，畫中的喧囂漸漸散去，愛尚覺臥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半截身子歪在酒肆的臺階旁。

一彎殘月斜掛檐角，將他的影子淡淡投在地上。夜風掠過，酒旗在他頭頂“撲啦啦“地響。

遠處傳來隱約的琵琶聲，似有歌女在某個高樓淺唱，嗓音清冷，混著夜霧飄散開來。更近處，一只野貓輕巧地躍過他的身側，金瞳在暗處一閃，又消失在巷口的陰影里。

整條長街空寂無人，唯有星河低垂，靜靜籠罩著這紅塵的男子。

“那歌女是蓁蓁。”愛尚覺瞇著眼仔細看著歌女的身型。

愛尚覺飛快地跑到歌女跟前：“明天早上跟我走。”

第二天早上，愛尚覺和蓁蓁偷摸的來到廚房。

“這位大哥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就用重金贖我，對小女一見鐘情。”說著蓁蓁還羞澀起來。

見店小二都從廚房一扇后門出去，等他們都陸續出去，愛尚覺牽著蓁蓁的手也要跟著出去。

等愛尚覺出畫了才發現，蓁蓁出不來。

愛尚覺從畫中廚房的門再次進入畫中，拉起蓁蓁的手又一次推門而出。

可這一次，蓁蓁依舊沒有出來。

進進出出反復了十幾次還是一樣。

這一次愛尚覺打算抱蓁蓁出來，可兩個人都出不去了。愛尚覺終于停了下來，蹲下歇口氣。

“你別白費力氣了，我根本過不了這門檻。你走吧。”蓁蓁失落道。

愛尚覺滿眼擔心：“等著我。”說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