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城外。

羅曼·薩岡法師塔。

“老師，您的晚飯。”泰莎端著餐盤走進熟悉的書房。

羅曼移動了一下坐在灰色靠背椅的身子，他的大半個身體都隱藏在夕陽照射不到的陰影里，以至于泰莎剛進來的時候都沒看清。

“又一天過去了。”九十六歲的老魔導師突發感慨。

無論實力還是思維，魔導師都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但和羅曼相處了十多年并且深受寵愛的泰莎，卻多少能夠明白一點老師的心思。傷感時光流逝這種事，和“風暴指引”的氣質嚴重不符，老師之所有發出這種感慨，顯然還在為收徒的事情傷神。

普林西斯達不到要求。

但卻是目前唯一的選擇。

這種事她實在沒辦法替老師分憂。

“你今天去，看下來怎么樣？”羅曼叼著煙斗，并未理會擺到桌上的食物。

“唐納德·加爾閣下和普林西斯的父親讓我轉達向您的敬意……”

“說重點。”羅曼打斷弟子，不滿道。

泰莎微笑道：“重點就是，那臺魔法風車還不錯。”

作為對于普林西斯的最終考核，羅曼·薩岡卻并未自己親自出面檢查那臺魔法風車，而是讓弟子泰莎代為驗收，這更加堅定了唐納德等人的想法——魔法風車只是走個過場，羅曼·薩岡心里早已有了決斷。

“哪里不錯？”羅曼靠住椅背，閉著眼睛問道。

“最不錯的是風向引導魔法陣，據說這是普林西斯獨立完成的，其次是整體結構很用心，邏輯明確，條理清晰。”

“唐納德有沒有參與？”

“加爾閣下承認最后檢查過一遍，但沒有提出任何修改意見。”

“嗯。”羅曼微微頷首：“有不足的地方嗎？”

“非要說不足的話，風車款式比較傳統，模樣不太好看。”泰莎認真道。

羅曼終于有了點反應，從靠背椅上坐直身體，將煙斗磕在名貴的桌面上，沒好氣道：“這到底是風車的問題，還是你的審美逐漸和大眾背道而馳？”

“的確不好看嘛。”故意活躍氣氛的泰莎吐了吐舌頭。

羅曼無奈搖頭。

“所以，總體看下來，你覺得普林西斯怎么樣？”

泰莎沉吟片刻：“老師的眼光很準。”

羅曼長嘆一聲：“既然決定了，就不用再猶豫，明天通知普林西斯，讓他來魔法塔見我吧。”

“是。”

泰莎低頭施禮，又說道：“對了，老師，普林西斯把魔法風車所有的設計手稿都送過來了，就在書房門外，要不要給您搬進來？”

“有多少？”羅曼的眼神已經放到餐盤上。

“兩大箱子呢，全都是灰雀紙，估計比風車本身的成本都貴。”泰莎笑了笑。

“算了，不看了。”羅曼搖搖頭，隨手叉起一根香腸。

“那您慢慢享用。”泰莎說完緩步離去。

羅曼仔細吃完一根香腸之后，再看向旁邊澆滿肉汁的土豆塊時，已經完全沒有食欲。

到他這個歲數，能夠每頓都吃得下肉，已經很不錯了，魔法師長于精神力，肉體上并沒有優勢，長壽的原因，無非是些藥劑之類的特殊魔法手段。

即便如此，在那些100歲還未成年的精靈等種族的眼中，人類還是死得太快了。

羅曼將餐盤放到桌子的一角，重新拿起煙斗叼在嘴里，美美吸上幾口之后，拿起手邊一本紅封面的書籍，翻開開始閱讀。

然而只看了幾眼，又重新合上書籍。

羅曼發現自己近百年來頭一次有焦慮的情緒，煩惱的同時，竟也有點新鮮感。

他又靠向椅背，專注的抽煙。

突然仿佛想起什么，眼神看向書房的門口。

燭火搖曳中，房門無風自動，呼的一下打開，卻極為精準的停到最大的角度，并沒有發出任何響聲。

羅曼吐出一口煙圈，向門外射去。

出口時只有硬幣大小的煙圈迅速變大，等到門口時，已經有半人高。

煙圈一分為二，消失在門外的黑暗里。

下一刻，兩只沉重的木箱竟漂浮著飛進書房，仔細看去，那兩個煙圈仿佛像繩子一般捆住箱子，再由一個隱形的巨人一手一個給提了進來。

羅曼隨意的揮了揮手，木箱蓋子掀開，里面的手稿十分聽話的一張張飄向書桌，最終摞在羅曼的面前。

枯瘦頎長的手指拿過第一張紙，只見一行大字：風車總體設計圖。

下面是一個風車的立面圖。

羅曼取過第二張，是風車的側面、俯視圖等。

連拿幾張，才終于開始正式的魔法設計部分。

羅曼一手端著煙斗，一手不斷交替換著手稿，沉默中時而點頭，時而嘆氣。

一口氣看完一整箱的手稿，也不過花了不到半小時時間。

羅曼猶豫著看向另一個木箱，最終還是如法炮制，將手稿取了出來。

塔外最后一絲光線也消失在黑夜中，書房陷入昏暗的瞬間，一枚寶石在天花板中間亮起，雖然只有拇指肚大小，卻把整個書房照得亮如白晝。

花了比之前更少的時間，羅曼把這一箱手稿也幾近看完，剩下最后一摞時，他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

重新坐回靠背椅后，順手拿起一張手稿。

《關于風輪軸承部分的魔紋設計》。

“因為不能用白櫸木，所以改用魔紋。”

看完標題便已經知道了大概。

羅曼迅速連翻幾頁，打算跳過這些他早能預料到的部分，卻發現這幾頁的字跡格外小一些，仿佛書寫之人舍不得紙張。

想起之前設計圖部分的大手大腳，羅曼對于這個節省紙張的書寫者有了一絲好奇。

他把手稿湊得更近一些以便看得清楚，只見開頭寫著：“將六芒星頂點分別記作a~f（如下圖示），正三角ace為主體S框架，倒三角bdf為次G框架，總程為12ab，因為75F曲面域平行于α曲面域（本章第15~19頁證明結果），那么，Φ（s）恒等式在……”

讀到這里時，羅曼眉頭忍不住皺起來，迅速翻到第15頁：“關于75F曲面域與α曲面域平行的證明過程，即Φ（s）恒等式的切割雙環回歸計數驗算模板：根據尤伯恩·芬禮公式（后文記作【UF】），已知LP（n+1）在aeta函數的正值部分內……”

羅曼越看，眉頭皺得越緊，到最后甚至把煙斗放在桌上，雙手各拿著兩頁手稿對照著看，看上幾眼，又放下思索片刻，再拿起來繼續看。

“由此可知，集合Z(U)根據【UF】在強收斂特性中……第三層模塊基礎邏輯：非伸展映射弧線正數取值中，有無限對回歸計數恒定趨向α曲面（證明從略），綜上可得……”

“啪！”

羅曼連同手稿和手掌一起拍向由黃蓿木制成的名貴書桌上，一股似有似無的氣息自手掌和桌面的接觸面向四周散發出去，視線中，書架，書籍，桌椅，所有物品沿著一個難以形容的曲線迅速扭曲。

但下一刻，一切恢復如初。

“證明從略！好一個證明從略！”

……

泰莎沐浴完畢，換好睡衣正準備就寢，忽然察覺到一絲從四面八方而來的震動，但僅僅一瞬間，就消失無蹤。

她屏住呼吸又等待了片刻，沒有發現任何跡象。

想到往上兩層就是老師的書房，頓時放下心繼續睡覺。

……

清晨。

泰莎像往常一樣，起床洗漱完畢，就先將仆從準備好的早餐端到羅曼·薩岡的書房，她很清楚老師每天都會在六點之前離開臥室。

“老師，您的……”

剛打開房門，就瞬間呆住。

這里煙霧彌漫到差點都看不清路，刺鼻的煙草味令泰莎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她揮手驅散煙霧，一路走到書桌旁，將餐盤放下，便立即走到窗邊，打開拱形窗戶。

“您整夜都在這里嗎？”

泰莎吃驚的看向坐在靠背椅上的羅曼·薩岡，仿佛一晚上都沒有換過坐姿。

羅曼依舊叼著煙斗，沒有理會弟子的詢問，等到泰莎有些擔心的走近，才突然說道：

“準備一下，我們去霍爾魔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