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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戴著青玉面具的人

  • 銷骨
  • 云何住
  • 3069字
  • 2023-01-14 23:41:12

第二天尋到街上時,卻不見宋姝口中所說的奇怪道士。

鐘琳瑯拿出畫紙看了看,略微掃了下路過的行人,沒有一個對得上的。

她皺了皺眉頭,傅景策湊過來看了一眼,也搖了搖頭。

他們尋了個攤子坐下,準備耗時間等一等。

沒想到等了好久也沒見到半個道士來,鐘琳瑯手邊的茶換了一壺又一壺。喝下最后一口茶,她決定不等了,再等下去自己就要撐死了。

這道士算命還真算得準,知道她平安無事會找上門來,所以特意避開了他們?

她站起身,坐得太久腿都麻了。

“姑娘!公子!留步!”眼前突然冒出來一個小廝,穿著粗布麻衣,肩膀上還搭了條毛巾,看樣子應該是哪家茶樓的小二。

鐘琳瑯被他洪亮的聲音嚇了一跳。

“小的是青蓮茶樓的伙計,奉命來請二位過去。”小二自報家門,語氣恭敬。

傅景策眉眼冷淡地瞧著他,“奉誰的命?”

小二搖了搖頭,說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吩咐他做這件事的人十分神秘,戴著青玉面具,雖看不清臉,但是看那身做工精細的衣服,就知道是貴人。

鐘琳瑯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她身邊有誰戴著青玉面具。

小二伸出手來,做了個“請”的動作。

青蓮茶樓是這座小鎮上數一數二的大茶樓了,雖然比不過鐘琳瑯住客棧時附近的夢澤樓,但里面喝茶的人也不少了。

明明是寒冷的冬天,走進去卻是一片融融的暖意。一樓的大廳坐滿了人,嗑瓜子聲和說書聲此起彼伏,十分熱鬧。

小二領著他們上了二樓,走到最里面的一間包廂,敲了敲門,“貴人,人帶來了。”

里面的人咳了一聲,說了句進來吧。

這個人的聲音很陌生,很清透,聽起來像是個男子。

鐘琳瑯敢肯定她絕對不認識這人。

小二幫他們推開包廂的門,說了聲請就離開了。

只站在門口,包廂里燃著的檀香味就飄了過來,并不濃厚。

鐘琳瑯有點懷疑這香被人動了手腳,側過頭讓傅景策小心為妙。

“不過是普通安神的檀香,不必緊張。”隔著一道屏風,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屏風后面坐了個人,他的聲音傳來,莫名讓人心安。

傅景策先走了過去。

小二口中說的這位貴人,里面穿著月白色的長衫,外面搭了件青色鶴紋大氅,臉上果然戴著青玉面具,一只手放在檀木案幾上,輕輕敲著,另一只手則虛握著一只小暖爐。

他的面前是盤棋。只不過是殘局之勢。

旁邊的小爐子上煮著雪水。

男子停下手上動作,為他們斟了兩杯茶。

滾熱的雪水沖進白玉瓷杯中,里面微皺的茶葉被燙得翻卷起來,慢慢浮在水面上,看上去格外碧綠。

“取一壇初雪時的雪水煮茶,方可激發出茶香。”男子也為自己斟了杯茶,但卻沒有喝,白皙的手指搭在茶盤邊緣。

傅景策垂眸嘗了一口,頓了頓,“碧螺春。”

男子點頭道,“綠茶形美香濃,提神醒腦,很適合冬日品鑒。”

傅景策放下茶杯,知道眼前這個人非比尋常,“貴人把我們請來這兒,不是為了品茶吧?”

“公子和姑娘,可是來尋人的?”男子輕聲道,“那人是名道士,八字胡。”

“正是。”鐘琳瑯點了點頭,“還請貴人指點。”

“不必我指點。”男子搖搖頭,語氣意味深長,“你們很快便會見到他,不過兩日。”

不過兩日?那是后天?

“我一個人在這孤單得很,陪我下下棋吧。”男子看了下眼前的棋盤,伸手招呼著傅景策,“你來。”

他將手上的暖手爐放在桌子上,暖手爐上雕刻著復雜精細的花紋,連起來看竟是一只異獸。

嬴魚。

嬴魚是一種長著魚身,卻有鳥翅膀的異獸,可以發出像鴛鴦一樣的鳥叫。只是當它在哪里出現的時候,哪里就會發生水災。

這個寓意不太好。正常情況下,不論是誰,在手爐上刻花紋,一般都會選擇神獸,再則是花鳥,幾乎不會有人用這種不吉利的異獸當作飾紋。

還真是,口味獨特。

男子從棋奩里拿出一只白棋,手指輕輕撫過上面的刻字,輕輕落盤。

傅景策坐在他對面,手執黑子,落下。

檀香還在燃著,室內一下子安靜起來,靜謐得能聽見棋子落盤時的清脆聲。

鐘琳瑯站在旁邊看了一會,看著看著就皺起眉頭來。

男子藏巧于拙,扮豬吃老虎,直到后面才漸漸露出鋒芒。他不是在真的下這一盤棋,而是在猜測傅景策接下來落子的心思。

棋盤擺了大半,逐漸困難起來。傅景策皺著眉頭,黑子遲遲未落,他幾乎沒有機會走下去了。

猶豫了片刻,他還是找了個地方落棋。

“我輸了。”黑子剛落,傅景策淡淡地出聲。

他其實是個很要強的人,什么都很在乎輸贏。小時候魔族其他的孩子不愿意和他玩,他就自己和自己下棋,往往一待就是一下午。

剛開始他覺得很無聊,時間長了就習慣了,他的下棋技術也由此提高,卻沒想到今天還是輸了。

男子呵呵一笑,拿著白子順手吃掉他的黑子。轉而他將之前傅景策落的一子拿走,放在了另一個位置。

這樣走下去的話,就是傅景策贏了。

“以退為進,是為大局。”男子意味深長伸手指了指還在燃燒著的檀香,“你們進來的時候這香才剛剛點好,大半柱香的時間,你就輸給了我。”

傅景策點了點頭。

男子的青玉面具背后,不知道是怎樣的一張臉,更不知道此刻他是什么表情。

嘲諷、冷淡、高興,亦或者是平淡?

這盤棋不是他的目的,他到底是誰?為什么連他們要找誰都知道?

他的一舉一動都像神,可是卻沒有神性。

鐘琳瑯低頭看著地上鋪設的毛茸茸的地毯,思緒卻飄得很遠。

“我是誰,對于姑娘來說,就這么重要嗎?”男子忽然開口,像是洞悉了她在想什么。

鐘琳瑯有點吃驚。

“姑娘是神女,卻和魔族為伍。”男子繼續說,“更何況還是和一個半魔之軀,姑娘整日和他待在一起,怎么不考慮考慮身份?”

他居然能看透他們。不光是鐘琳瑯,就連傅景策都有些詫異起來。

這話問得刁鉆,鐘琳瑯卻沒辦法反駁他,更沒辦法告訴他自己的本意,她不知道說什么,只好沉默不語。

男子見她沒回答,益發猖狂起來,又接著說下去,“自太古洪荒以來,神誕生之后,便以庇護蒼生為己任,自命不凡,瞧不起除神之外的任何族類。”

“這些高高在上的神,總有使命感,認為自己能解救蒼生于水火,哪怕是冰冷無情的魔族,也能受到感化。”男子感嘆道,“可是神、魔、妖,都在太古時期誕生,三者本就曾是一體,憑什么神就要高高在上,他們就活該被唾棄?”

鐘琳瑯皺了皺眉頭,首先對他的第一句話就表示不滿,“什么叫神看不起除神之外的任何族類?神庇護蒼生,從來沒有視蒼生為螻蟻。”

男子哈哈大笑,聲音清朗,“神同情蒼生,所以才有庇護一說,他們總以為這些凡人沒有自己的力量,所以處處透露出自己的神性去護佑他們。他們嘴上說不把蒼生看成螻蟻,實則已經這樣做了。”

“凡人得了神的垂憐,自然只尊崇神。”男子突然話鋒一轉,“相反,剩下的妖和魔,便只能遭受到他們的唾棄了。這種待遇對沒有傷害過世人的妖魔何其不公,不信的話,你去問問他——”

男子示意她去看傅景策,復又笑道,“你去問問他,他想成神嗎?”

傅景策薄唇微抿,眼中好似淬了寒冰。

“他想,他當然想。”男子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誰不愿意成為一個萬人敬仰的神呢?誰都不想生來就被萬人唾棄,包括他。可是他沒有選擇,對嗎?”

男子咄咄逼人,他甚至站了起來,攏好身上的鶴紋大氅,卻又嘆了口氣,“姑娘,可惜你是神,不是魔,永遠也體會不了什么是成魔的滋味。”

那是萬年不敗的孤獨與寂寞,是遺臭萬年,從來都不會是流芳后世。

傅景策起身,眸色漆黑如墨,一片平靜。好像剛剛說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人一樣。

“我并非神,也不是魔,我只是說了一些真話罷了。”男子重新拿起暖手爐,爐里的炭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片溫熱,“你們可以走了。我活得時間長,比你們看得明白。只希望你們記住一句話:以退為進。”

話音剛落,他先走了出去。

男子消失得很快,像是一陣風,自天地而來。

鐘琳瑯想告訴他的是,神和魔從來都沒有過于分明的界限,只是時間太長了,幾萬年來,兩族之間的各種恩怨形成了一道跨越不了的鴻溝。

可是,只要有魔愿意庇護蒼生,不戕害世人,那他就有神性。

有了神性,就是成神。

這些話她還想和傅景策說,可是到了嘴邊,又收了回去。

她沒有資格,也不應該和他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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