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夜晚的時候,一條兼定都喜歡躺在自己臥房的榻榻米上思考著人生,因為在兼定看來這是自己為數不多可以卸下戒備的時候,如果不考慮忍者趁夜暗殺的話……但總得來說在晚上躲在被窩里都是兼定整理白天所得情報和發散自己思維的最佳時刻。
今夜也不例外。
兼定想著今日晚飯前自己的養父房通來找自己談心,其實本來是想找自己商量第二天一條兼冬返回京都的事情,一方面是一條兼冬在父親房通退位之后成為了京都一條家名義上的當主,離開京都的時間也不宜太長,現在是需得回去打理京都一條家的人情世故,維持一條家在朝廷的公家關系網,另一方面則是需要為身為公家子弟的一條兼定申請官職。平常的武家沒有官職也就罷了,戰國三國司,攝關家出身的公家子弟元服能沒有官職?
當然,這些都是要錢的,所以房通說到底還是來找兼定要錢的。畢竟公家的土地和莊園在戰國亂世在“天下之惡,始作俑者”朝倉孝景帶頭搶地之后,基本上都被各種大小大名分干凈了,想靠京都一條家的存款去為兼定運作屬實有點不太可能,甚至京都在幾次戰火反復蹂躪之后,都快被燒成白地了,天皇尚且要出來賣字畫,公卿的日子就更不用說了,實際上京都一條家自己的開銷長期還得土佐這邊補著點。所以一條房通也就面不臉紅心不跳地來找一條兼定一個現在還是個位數年齡的小孩子要錢了。
若是細究起來,自從天下混亂伊始,作為武家棟梁的幕府將軍尚且難以自保,幾乎淪為幕府附庸的朝廷更是情況惡劣。只論在用度方面,朝廷財政就越來越困難。哪怕是天皇,沒錢發喪,沒錢登基都已經已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天皇公家們為了活命,朝廷賣官鬻爵這種事情自然也就是家常便飯了。各種官職逐漸明碼標價不提,還越賣越賤,到后來毛利元就更是撿漏,花幾十貫就買了個從四位上的右馬頭更是在當時和后世都成為一件奇談,更是嘲諷朝廷的一件笑談。
而這些年土佐一條家這邊也給京都一條家輸送了不少東西,說京都一條家一點存糧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當初一條房通在京都的時候就可以直接替一條兼定申請一個從五位的官職的,可那時一條兼定還沒有元服,也就不算成年。此外一條兼定雖然實際上已經成為武家,但在血統和名義上都是公家,可以說是天生的關白,自然不可能只是屈就于一個從五位的官職。
更重要的是,別看朝廷的公家們落魄了,像京都一條家這種名門照樣是上上下下幾十張要吃飯的……
這次一條房通是打算讓一條兼冬回去運作一下朝廷上下的關系,怎么說給一條兼定弄一個正五位的官職來,然后再過幾年憑借一條家的公家底蘊和土佐送來的真金白銀,兼定的在朝廷的官職自然能青云直上。
但是兼定自己卻還有些別的想法……
當然,兼定給錢還是很痛快的,尤其是當他發現自己老爹房基沒少給他留下遺產的時候,他直接給了一條兼冬兩倍于預期的資金去京都運作關系,當然土佐一條家本身也沒有什么太好的商港和商業資源,更重要的是兼定給兼冬帶走的一千多石糧食和隨行的護衛武士。之所以要給這么多,除了兼定還想著讓自己這位養兄在京都幫自己結交名士能人以外,他打算著讓自己再領一個土佐守的官職。
雖說朝廷的官職在今天基本上已經名存實亡了,但是一條兼定還是希望通過正式的朝廷任命來加強自己對土佐國的合法宣稱,畢竟這將是他未來對付土佐國內部敵人的底牌之一。
此外兼定考慮之下又再次給了兼冬追加一筆資金,用來給自己這位兼冬養兄運作官職,順帶著也改善一下京都一條家的生活水平。
畢竟歷史上自己這位養兄也做到了關白的位置,可惜死得太早,關白之位,藤氏長者,屁股都沒坐熱就從一條家里讓出去了。
兼定還是挺希望自己這個養兄能多活幾年的。畢竟關白說是出自五攝家,但是五攝家這么多年繁衍下來,內部的候選人也不少,如果自己家這位未來的關白能一當當個四五十年那自然就是血賺了。
可話又說回來,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這京都朝廷的官職,哪怕是關白這個層次的,也是靠背后的武家打出來,要是掌控京都的武家有需要,那關白說換就換也不是什么難事……
兼定在黑夜中進行頭腦風暴,想累了就躺在那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
房間內漆黑一片,兼定也沒點燈,整個房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啥也看不到。
果然還是懷念有電的年代啊……
昏黃的燭光讓他這個習慣了電燈的未來客非常不舒服,所以到了晚上他寧可摸黑放飛思緒,也不愿意點燭,雖然這樣有時候會被侍女們誤認為是節儉,甚至是吝嗇。
不過這些流言蜚語對于兼定來說都不重要,他也不太關心這個時代的人對他是什么想法,尤其是這些目前來看暫時還要不了他命的,不會來勒他脖子的人。如果是源康政或者長宗我部元親這些人的評價那自己可能還要注意一下,其它的就算了吧。
因為在兼定看來這個戰國亂世的一切都顯得太過于虛幻了,更重要的是他一點也不留戀這個世界。
笑死,他要是前世是什么給賽博朋克里面大公司打工的工具人,或者哪個封建王朝統治下的賤民那自己巴不得穿越??墒亲约核诘哪莻€時代已經是一個烏托邦世界了,生活水平不能說是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吧,起碼也是過去人眼中絕對的理想世界了。讓他對這個充滿著戰火、死亡和野蠻的日本戰國亂世有點憧憬的也就前世的游戲和文學作品了,但是憧憬并不代表著想來。
這就是仰慕周瑜、郭嘉但不想和他們一樣死得早是一個道理。
而現在一條兼定心中更關心的是自己在這個時代的伙食問題,日本古代號稱佛國,鄙視食肉,最多吃魚或者別的什么禽類,公家提倡的京都口味還特別清單,恨不得清水涮白菜。而且不知道是當地實在太窮還是一條家過去的飲食習慣,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后雞是沒看到,頓頓跟不要錢一樣地上魚。
兼定心想:說起來今天晚上吃的魚差點把我吃吐了……
還有這被子……
從各種方面來說,這個時代對于兼定自己都有些惡劣了。更別提東邊的宿敵長宗我部家和未來稱霸畿內的織田信長了。
自己能跟歷史上一統土佐,橫掃四國的長宗我部元親和在全日本都所向披靡的織田信長對抗嗎?
或者說自己憑什么和他們對抗?
在歷史上長宗我部元親憑借一領具足打敗了反攻土佐的一條兼定。
所謂一領具足本質上就是農兵自備盔甲武器,可以快速動員的農兵制,而這是由土佐地區落后的生產力水平所決定的。
相反后來擊敗長宗我部的織田和羽柴則采用了兵農分離的政策,訓練到位,裝備精良的常備軍,把四國的這群土包子揍得滿地找牙。
但了解過日本戰國歷史的兼定知道,這些所謂的常備數量也有限,以日本戰國時期的日本整體的生產力條件來看是早期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完全不依靠農兵的。那些脫產的士兵照樣需要吃飯,經濟壓力并沒有減少。
為了搞錢,在歷史上那些大名一個比一個畜牲,橫征暴斂的不說,劫掠城下町,綁架人質勒索都是家常便飯,關東甚至還有成體系的奴隸貿易。自己作為一個未來客比畜牲估計是比不過他們這些畜牲的。
那自己就要盡可能仁善一點,像原來歷史上的一些還有是有點人性的大名一樣,給農民減輕點稅賦,至少在土佐這個偏僻貧窮的地方去激化農民和統治集團的沖突。
其實兼定自己也清楚,如果他真想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也不是沒有可能,歷史上的一條兼定恐怕就沒少干這種事情,甚至只要他能控制好武士,自會有人幫他鎮壓這個時代的百姓。日本后來不就是這么干的嗎?種米的人自己卻吃不到米,士兵的甚至要姊妹賣身換飯吃。當年在東京獨走的尊皇派雖然極端不理智,但是能讓事情走到這一步卻也并非空穴來風。那可是1936年,不是1536年啊……
也難怪日本人那么歡迎“五星天皇”麥克阿瑟了。畢竟原來的統治集團實在是太屑了,哪怕明治維新之后御民之策也是德川家康的那套“讓百姓吃個半飽”的思想,三德子來了都得說一句:還是你們搜刮民脂民膏狠??!
這種情況下,縱使二戰被美國人重拳出擊,日本百姓依舊簞食壺漿,喜迎五十星王師,哭送麥克阿瑟。
資本主義再屑那也比封建壓迫強?。?
不對,說是封建壓迫都是抬舉了,這都快成奴隸制了,或者說關東的一些地方還真就還保持了一定的奴隸制。
所以稅是一定要減的,一百年也要減的。
那些個大名思想反動也就算了,自己這個來自烏托邦世界的未來客既然做了一條當主,就不能干出歷史上那種畜牲的事情……
想著想著,兼定眼皮越來越重,對烏托邦時代的懷念,對頓頓吃魚的反胃和對被子的不滿等等情緒都隨著意識的模糊漸漸淡化,溶化在黑夜里,等待天照大神的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