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一條家治下其實并沒有什么大型的商業港口型城下町,也沒有金山銀山,更沒用什么獨一無二的特產。就連來往的商船大多只能沿著四萬十川而上,來到中村城的城下町。
但萬幸的土佐一條家的先人們找到了一條特殊的生財之道。
明帝國和李氏朝鮮將之稱為走私,而我們稱之為“貿易”,不過海關的高效貿易。
而一條家對于這些遠道而來的“商人”自然也展現自己的歡迎,比如這次兼定特意給雙方搬了兩把椅子,而不是跪坐談話,也為對方泡了大紅袍,而不是弄起來相當麻煩的抹茶。
對面的是個面上精明溫和,雖不渾身腱子肉,但卻很是硬朗的的男子,一襲儒衫的他通過自我介紹,兼定了解了他就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五峰船主,大宋徽王,東海第一海商(盜)汪直手下的福建系船團長葉宗滿。
葉宗滿,號碧川,福建人,早年跟著汪直一起來日本貿易,后來成了汪直的重要手下。
葉宗滿看到兼定并沒有非常意外一條家的當主換成小孩子了,想來是他提前了解到了房基去世,兼定接班的情況,畢竟這也并不是什么秘密。相比起來他還是對兼定給他準備座椅和茶水更為意外,而且看上去這位少當主對于座椅和茶水都挺適應的,和自己之前所見的各路大名都有所不同。但在他意外之后,也只是向帶著町顯古和秋利康次走進室內的兼定正常地拱手作揖行禮,兼定折扇一揮示意他不必多禮,請直接入座。
“葉船主,對于許老板的事情,吾甚感遺憾。”兼定這話提到的“許老板”名為許棟,是許氏海商集團的商號領導者,汪直也曾經依附于他,可以說是當時東海海上第一人,也被明廷視作第一大海寇。
但那是嘉靖二十七年之前的事情了。自從1548年三月開始,浙江巡撫朱紈對許氏海商集團根據地雙嶼港,不久雙方就在在雙嶼港發生爆發激戰,戰斗以明軍的勝利告終。許氏海商集團慘敗,被“破其巢穴,焚其舟艦,擒殺殆半”,多位許氏海商集團頭目被生擒,許棟和兄弟許梓流亡。直到多年后許棟意圖重新起事失敗后逃亡日本,妄圖重新建立根據地,結果被當地的日本居民殺死,但那些都是后話了。
如今許氏海商集團崩潰,汪直自立門戶,不久還要投效明廷。原本由許棟一系控制的日本貿易自然也就要轉移到在許氏解體之后的混亂中勝利繼承東海海貿的汪直了。
“許......許老板......萬幸許老板暫無性命之憂。”葉宗滿在日本跑船多年下來日語比起汪直只能筆談要強上不少,但也只是勉強交流,并稱不上多么精通
“那你我雙方......貿易事務?”兼定見葉宗滿日語有些毛病就用漢語對他問話,這是他在烏托邦時代就已經掌握的語言。兼定在烏托邦時代的母語是一種多種語言混合而成的新語言,又因為自己長期從事對東亞地區歷史的學習,所以漢語、韓語、日語他都會,可惜書寫聽懂都還行,說起來屬實不太利索,也就因為暫居在日本的時間比較久,所以對日語比較熟悉。萬幸自己語言天賦不錯,穿越之后,在日本古代的語言環境之下很快就適應。
“殿下放心,此來我就是為了此事。王掌柜已經收拾起東海之上大半弟兄,你我方的貿易路線依舊。”葉宗滿聽到兼定這詭異的北直隸漢語也倍感意外,他走船多年,雖說海上大多是南方弟兄,但是北方兄弟,乃至來自京城的也不是沒有,但葉宗滿實在是沒聽過這么怪的口音,只能當成這位殿下的漢語學得不太利索,試探著用自己那福建口音的漢語跟兼定交流。而他口中的王掌柜則是指的是汪直,汪直在日本這邊大多被稱為“王直”。
但這一刻兼定卻對自己漢語聽懂沒問題的評價明顯出現了懷疑。
‘很熟悉,但是我確實沒聽懂。’
兼定坐在那極力回憶自己腦子里的漢語詞匯讀音,發現連音調數量都對不上,越想腦子越疼,滿臉難受。葉宗滿見這位殿下不說話,自己也不知道該咋整,雙方就這么沉默地坐著。終于葉宗滿還是打破了沉默,叫來了自己手下的一位日語翻譯。
“殿下,你我還是用翻譯溝通吧。”翻譯傳達了葉宗滿的建議,并且重復了之前關于貿易依舊的話,讓兼定輕松多了。這份輕松一半是因為一條家的經濟命脈沒出問題,另一半是自己和對方因為終于能流暢交流了。看來自己一開始覺得自己的漢語功底加上對方的工地日語對話起來問題不大,自己沒必要帶翻譯的想法還是太樂觀了。
經過翻譯的轉譯,雙方的溝通效率高了不少,兼定從葉宗滿那了解到這次他們的船隊帶來的并不是中國特產的瓷器和絲綢,而是硝石和棉布,數量也并不大。畢竟作為巨寇的許棟集團崩潰之后,東海之上經歷了一段時期的權力真空和奪權混亂,很多海貿的貨源也斷了,尤其是明國的高級絲綢、瓷器等這些暢銷貨,更是由于被明廷嚴打而格外緊俏。一條家很大程度上作為二道販子賺錢就來自于倒買倒賣走私來的特產,如今這個情況也著實影響到了一條家的利益了。
葉宗滿見兼定神色復雜,也覺得有點羞愧,只好對兼定保障道:“雖然目前海上還有各路海商你來我往,相爭混亂,再加上殿下您也知道朝廷,我是說明國朝廷還未對海關出口相關事宜有多少松懈。不過殿下您勿慮,我們王掌柜已經在竭力重新打通岸上的供貨通了。更何況明廷是個什么德行,我們王掌柜還是摸得通透的,至多兩年,貨源如初。”
兼定聞言也只是不置可否地閉目抱臂作沉思狀。
但事實上兼定對于高級的絲綢和瓷器這些奢侈品并沒有愛不釋手的感覺,雖然這些是一條家重要的財政來源,但是光靠做二道販子顯然是沒有什么太長遠的前途的。
更何況一條房基留給自己的底子自己還沒霍霍干凈,兼定自己也沒有什么嚴重的財政危機。
在歷史上,汪直雖然在不久之后會有很短的一段時間因為得到地方官員對于私市的默許而發達起來,但總體來說也蹦噠不了幾年了,最后還是被明廷背刺了。如果自己把寶壓在接替許棟的汪直身上,那么幾年后一條家的海上貿易又要出問題了。而一條家如果想要長期穩定地搖自己的搖錢樹,那就必須要自己主動出擊,開拓商路。
“葉船主,吾也對貴方長期以來與本家的貿易相當歡迎,你我雙方之間互惠互利自然也是極好的。但是你也明白,這段時間貴方恐怕要拿出足夠的貨物還需要點困難。南洋的特產雖然受到影響不大,但是銷路總歸不如明國貨物。如果按照原來的方法繼續經營的話……那恐怕本家的收入很不穩定啊……”
葉宗滿見著這小子要開始談條件,也不遮掩,直言道:“還望殿下體量一二?我方這次的貨物就當是給殿下的贈禮了。”
你就拿這個考驗干部?
“葉掌柜是覺得吾是盜匪嗎?”
哪個干部經不起這樣的考驗?
兼定佯裝不悅,伸手就要端茶送客,葉宗滿見狀便笑臉相迎,按住杯蓋。
“殿下,殿下,切莫生氣,是葉某唐突了。這樣,日后三年內我們讓利二成,不,三成!”
“葉掌柜,你的心情吾明白,但是吾之心意不在錢財之上啊!”兼定一臉遺憾地對葉宗滿說道,葉宗滿見著半大孩子一臉深沉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但也賠笑道:“有何吩咐,殿下不必顧忌,我方力所能及之處一定盡力而為。”
‘就等你這句話!’
“葉掌柜,本家海貿由來已久,吾對你們這些乘風破浪,開辟商道的勇士更是由衷敬佩。奈何吾身為土佐一條家當主,沒法親身出洋看看外面這大千世界。所以如果葉掌柜不嫌棄,吾欲派遣一位一門眾隨貴方學習航海之術,觀摩通商之法。不知葉掌柜意下如何啊?”
“這……”葉宗滿早就聽出兼定這話里就是派人要跟著葉宗滿這些海商海盜出洋自行開辟商路,不再依托對方做分銷生意。
葉宗滿也是一臉為難,對兼定抱歉道:“殿下,海上風高浪急,艱險異常,常常是出海者十出而一歸,殿下之一門若是隨我們行船恐怕也……殿下三思啊!”
兼定聞言滿臉遺憾,嘆聲說道:“既如是,那本家只好對海貿者來者不拒了,到時候還請葉掌柜為本家介紹幾路別家的商隊吧。”
“殿下您看我們先派人在中村城城下町教授貴家一門航行之法,日后再隨我們一起出航如何?”
“可葉掌柜剛剛才說風高浪急,十不存一?”
“那都是剛下水的旱鴨子,我等走船多年,殿下無憂!”
“可若是干擾了貴方航貿……”
“那都不是事!”
兼定聞言滿意點頭,心道果然無論古今都是喜好折中的,別看一時不讓我開窗,等我要掀了屋頂的時候,他們就會求著自己開窗了。迅哥兒誠不欺我。
握著葉宗滿那布滿老繭的大手,兼定溫和地笑道:“既如是,那葉掌柜也放心,貴方人員本家一定安排妥當。貴方此次泊來之貨品,本家自然也照價全部吃下。此外,航貿之事,仍依故例。具體細節還請葉掌柜和町大人商量吧。葉掌柜,吾今日疲累,恕不奉陪。康次,我們走。”
葉宗滿聽到兼定的許諾這才心下輕松了許多,對兼定抱拳謝道:“多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