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樂游原的真武觀燒了香許了愿,吐蕃月公主項云嫣又揚言要吃長安最好吃的,這就駕著馬車直駛平康坊,要論最好吃的地方當然非萬金樓不可。
上官念翹見是張不良來了,第一句便問元真是否同來,看來這位萬金樓掌柜是真的一往情深了。
可元真不管來不來,今日都由萬金樓做東,可就算上官念翹安排了最上等的雅間,項云嫣卻非要坐在大堂最里的一桌吃,說這里即可賞舞又很熱鬧。
中央舞臺上是七個女子在舞劍,彩繡披帛,腳踝上墜著紅繩銀鈴,這正是如今長安最風靡的仙女劍舞。這些女子的著裝與大神晴麻呂幻術中的劍女如出一轍,因為她們所表演的正是那夜花萼相輝樓中幻境的一幕。
能與圣人同等享受此舞,任誰不愿帶著銀子前來萬金樓一睹為快。
項云嫣那時應該也中了幻術,她手托腮欣賞著舞臺上的劍舞,突然開口道:“張都尉可還記得涅國圣女說過的一句話?”
“什么話?”
兩人面對面坐著,孁兒和中年書生分別立在自家主子身后。
“那涅國圣女在聽到你們圣人的許諾發兵后,她說拯救涅國的光在大殿里,張都尉,你說她說的會不會是你呀?”項云嫣依然手托腮,但這時候卻是望著張不良。
張不良微微一笑,否定道:“公主說笑了。”
此時項云嫣越過張不良望向孁兒,笑問道:“你家郎君是不是在迎接的路上調戲過圣女?”
“他有賊心,可沒賊膽。”孁兒從來不會給自家主子留情面。
項云嫣完全是女子作態的歡笑,這會菜肴悉數上桌,她望著滿桌的美食又數落道:“聽聞張都尉自萬金樓作詩之后,全長安的才女都想著給你暖被窩,都排滿朱雀大街了?!?
“那我該多去結交結交?!睆埐涣妓餍皂樦掗_玩笑道。
“登徒子!”項云嫣和孁兒異口同聲!
那一直無話的中年書生偷偷笑了笑。
項云嫣拿起筷子品嘗起每道菜,張不良還沒動筷,正色問道:“公主,今日找我應該有正事吧?”
在張不良看來,他與項云嫣并無私交,所以她找上門來一定是有事,而這項云嫣斟了杯酒,放在鼻前聞了聞,淺嘗一口后這樣說道:“難道讓張都尉陪著燒個香許個愿,再嘗嘗長安最好吃的美食,這不是正事么?”
“不過張都尉非要說事的話,我倒是想起一件,不如你讓那謝北亭來參戰。”
張不良微微一笑,娘么就是娘么,有事不直說非要擺個譜,不過沒想到連她都知道謝北亭的事,這吐蕃的消息網絕不簡單!
“公主既然認得謝北亭,那應該知道他為什么不出戰,這世上能念著赤雪軍的人應該不多了?!?
“張都尉是么?”項云嫣話鋒總是犀利。
赤雪軍在大唐是禁忌,不過張不良心中坦蕩,笑道:“北庭瀚海軍,承的就是赤雪軍一脈?!?
“鐵甲是男人最好的壽衣,張都尉這句話我會帶回流雪軍?!表椩奇坛瘡埐涣季戳艘槐?
張不良側過臉用眼神向孁兒詢問可否喝酒,孁兒不動聲色地為他倒酒,張不良這才回敬了一杯。
項云嫣看在眼里,眼神中沒有對張不良的鄙夷,反而覺得他們主仆之間很是溫馨,只是眸光中有那么一絲醋意,她繼續說回謝北亭的事:“你若見了謝北亭,就幫我帶話給他,讓他與流雪軍一戰,他贏了,流雪軍輸得其所,他輸了,流雪軍贏得其所。”
“什么流雪軍!”邊上忽然響起喝聲,來者不善。
張不良轉頭望去,見上官念翹正攔著一幫長安公子哥,為首的他正好在畫湖閣見過,黑甲勁衣,頭上用銀飾扎滿了小辮子,典型的北燕風,就是不知道姓誰名甚。
上官念翹勸道:“小侯爺,今日既然不湊巧了,不如上樓歡飲,平時汝陽王就愛坐那賞舞?!?
這句話是兩個意思,第一,把萬金樓最好的位置給你坐。第二,萬金樓是姓李的,汝陽王的李,你鬧事要掂量掂量。
誰知這小侯爺還是往前走了一步,朝著正對的二樓叉手行禮,那里正是汝陽王最喜歡的位置,冷著臉說道:“念娘,那是汝陽王的位置我可不敢坐,我就喜歡湊個熱鬧,這個位置誰都得讓!”
說罷這小侯爺轉身就兇巴巴地來到桌前,上官念翹還想上前圓場,不料被幾個公子哥攔住,正見張不良起身朝她笑著說道:“念娘,無妨?!?
這小侯爺死死盯著張不良,仿佛手中有刀那必是要一刀砍過來,他扯過椅子坐到了張不良和項云嫣中間,身子往椅背一靠抬腳踩在了桌沿,腳上穿的可是軍中皮靴。
張不良不認得這小侯爺,對面的項云嫣卻一清二楚,他正是安祿山的獨子安慶緒,他阿爺安祿山可是平盧范陽兩鎮節度使,所以他是長安貨真價實的軍二代。
所以這安慶緒對張不良擺出敵意是理所應當的,誰教他在畫湖閣指著北燕,誣陷北燕是大唐最大的禍患!
就算所有人當這是笑話,北燕也容不得別人半點栽贓!
“你一個靖安司都尉了不起么?!”安慶緒性子極野,怕是在北燕縱容慣了,他質問完張不良,又扭頭盯向項云嫣,“你們流雪軍了不起么?!”
經他這么一鬧,大堂內早已鴉雀無聲,有些聰明的貴客明知惹不起,也不想壞了雅興,就想草草離場去別處接著喝,上官念翹見狀趕忙留客。
“誰都別走!該吃吃,該喝喝,全給我坐下!”他安慶緒也怕事情傳到汝陽王耳根,趕忙背身威嚇道。
全場不得不乖乖聽話,他們只好強裝歡鬧,張不良望著安慶緒,他直到現在還不知其身份,感覺比河西之虎夫蒙甲禮還桀驁不馴。
“那你們燕北的螭虎軍了不起么?”項云嫣不再是張不良面前的女子作態,此時全然是戰場人屠的氣勢,如猛虎環伺般歪頭望著安慶緒,面笑如刀。
“那你要不要見識見識?”安慶緒仰起脖子垂眼望向項云嫣。
聽到這里張不良終于明白來人的身份,能在天策書院與廣平王一起學,又與長安公子哥們一起囂張跋扈,除了是安祿山的兒子還能是誰?
“好啊?!表椩奇添庵袧M是殺氣,“不如這樣,你我同時放出信號,看誰的人馬先到,論距離可還是你的螭虎軍近好些?!?
吐蕃使團有兩百流雪軍入城,這安祿山不知是否刻意為之,他也向圣人討了兩百螭虎軍入城,而且他的府邸在東北角的興寧坊,緊挨著通化門,出了通化門還有兩千螭虎軍駐扎。
“螭虎軍可不要占什么便宜,讓你先放出信號,三十息后我再放出信號!”安慶緒對自家的螭虎軍自信無比。
“小子,這里是長安,且不論你膽敢讓軍馬在大街上狂奔,如果你輸了,丟的可不僅僅是你們北燕的臉!”張不良最看不上這種心智不成熟的年輕人,忍不住教訓道。
“輪的到你來教訓?”安慶緒起身就沖到張不良面前,一把抓住衣襟想把他提起來。
張不良伸手握住安慶緒的手腕,露出了手腕上的五道鐲紋,只見氣勢霸道的安慶緒瞬間有點蔫了,軍中之人誰不知北涼這風俗,五道鐲紋可是意味著攢了敵首五百有余!
帳下攢個五百余賊頭在大唐將軍中并不威風多少,可不到三年的北涼兵,而且這三年戰事幾乎青黃不接,一個隊正攢了五百余賊頭,這哪是什么軍中善類。
張不良手上發力,安慶緒的手腕瞬間被折彎,吃痛之下整個人都蜷了起來,張不良微微一笑道:“你不是恨我在畫湖閣指著你們北燕,不如這樣,流雪軍輸了,我從萬金樓跪到你們將軍府,要是流雪軍贏了,別浪費了你這張臉,穿個女裝上臺給我舞個劍,如何?”
“好!”安慶緒嘴上硬著,身體卻吃痛得已經快撐不住了。
張不良松開了手,目送安慶緒領著公子哥們往外走,項云嫣也起身道:“可惜了這一桌好菜?!?
萬金樓里的客人們不敢湊熱鬧,萬金樓外項云嫣和安慶緒對峙,她抬手打了個響指。
“這算什么?”安慶緒不解,金城坊隔了那么遠,這么一個響指能聽到。
項云嫣連瞧都不瞧安慶緒,背身拿手指著他丟了句:“該你數三十息了?!?
說完的項云嫣去街對面要了碗甜湯,安慶緒狠狠數到三十息,隨后讓近侍朝天放出鳳鳴,一道黑煙直沖天際。
萬金樓前的大街恢復如初,項云嫣喝著甜湯,安慶緒等公子哥站在大街中央苦等,時間緩緩流走,最后終于傳來了馬蹄聲。
安慶緒大喜,可仔細一聽發現馬蹄是從西面傳來,而螭虎軍應該從東面來才是!
轉眼大街上出現赤甲白纓的流雪軍,每副甲胄上都是累年死戰留下的刀箭傷痕,肅殺之氣震退大街上的百姓。
流雪軍的可怕之處,在于到了之后戰馬齊喑,兩百騎整齊如兵馬俑,只有為首的驍將下馬走至項云嫣面前行禮。
安慶緒氣急敗壞,等項云嫣付了甜湯錢走回街中央,東面才傳來馬蹄聲,顯然螭虎軍是晚了。
“吐蕃是可怕啊?!弊谌f金樓大門前石階上的張不良嘆道。
孁兒不明白可怕所指,只聽張不良又嘆道:“流雪軍是見了鳳鳴才來的,也就是說,項云嫣算到了安慶緒今日會來萬金樓,她找我陪她演戲,發生的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她就是要當著全長安人的面,羞辱螭虎軍。”
“這樣的女子,又好看又聰明,你得離她遠一點。”孁兒奉勸道。
“那你是不好看,還是不聰明?”張不良又嘴賤了起來。
趁孁兒殺氣還沒起,張不良走向項云嫣,這時候西面又來一撥兵馬,是金吾衛和右驍衛,他們應該是被流雪軍驚到了,可一路追來居然晚了這么多。
“張都尉,剩下就勞煩你疏通了?!表椩奇绦Φ?。
張不良穿過流雪軍朝后方的金吾衛和右驍衛走去,順便說道:
“把你的流雪軍遣回金城坊吧,這里畢竟是長安,然后你跟我去個地方,那里有全長安最好吃的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