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花萼相輝樓上的所有燈燃起，它就像一朵盛開在長安的巨大花朵，絢爛絕倫。

大唐的氣勢在今晚恢宏展現，圣人端坐在上，樓里樓外百官相偕，還有那諸國來使，在司禮太監的發令下，冊封大禮正式開始，鼓聲咚咚響徹整座長安城。

樓外廣場中央鋪起了紅毯，千牛衛騎馬列陣于兩邊，儀姿威武，龍武軍則拱衛在樓前，震懾萬國。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走至樓前，按劍立于天地間，那些千牛衛紛紛下馬，只見陳玄禮單膝下跪朗聲道：“圣人萬歲，大唐萬福！”

樓前的龍武軍和千牛衛同呼，接著宮內各衛同時下跪同呼，然后是宮外的各衛也下跪同呼，包括坊市大街上的百姓下跪同呼，聲勢極為浩大，最后又是樓內皇族攜百官和來使同呼。

圣人志得意滿，示意眾卿平身，而一場表演這就開始了。

樂工們演奏的是曲子《秋風高》，乃是圣人自創，舞女們跟著曲音款款入場，身姿曼妙，披帛飄飄，此曲主音乃是羯鼓，它被圣人稱為八音之首，此時鼓音漸促，場邊亦有羯鼓同奏，剎時聚攏的舞女們綻開，露出中間擊鼓的正是汝陽王。

只見汝陽王赤裸上身，怕是喝了不少酒，此時肌膚充血發紅，又描以彩繪，矯健身姿惹人驚嘆，長髯上墜以赤珠，此番打扮正似那來自洪荒的天人。

汝陽王的箭術被圣人認可為長安第一，而他比箭術更擅的正是羯鼓，振臂擊鼓，俊美如畫，故他還被圣人喚為“花奴”。

這羯鼓又是西域的戰鼓，所以鼓點鏗鏘，帶給人以戰場的恢宏，震入全場心臟，令人血脈噴張。

樓外兩邊的官員們忽然驚呼，原來在廣場上也站滿了舞女，她們隨樓內的鼓曲而舞，最后也現出了中央擊鼓的一人。

這人臉上覆著烏黑鬼面，身形比汝陽王還要雄偉，他也赤著上身描以彩繪，那肌肉紋理簡直用非人來形容，只可神塑。

兩鼓呼應，兩神競相，最后在樓前相遇，對峙如不周山下大戰的祝融與共工，鼓曲也到了最精彩激烈的部分，那些散開的舞女們提著花燈又回到場內，她們分列兩邊，在響徹天地的鼓聲戛然而止時，有太監高呼：

“貴妃娘娘，圣臨！”

隨著這一聲長呼，女官手捧寶冊在前，在一眾宮女的簇擁下，貴妃娘娘隆重登場，走過天地同鑒的廣場，走上萬眾矚目的石階，走入與明月爭輝的花萼相輝樓。

這一刻，張不良終于看清了楊玉環的臉，情不自禁念出聲來：“草，真不愧是四大美女！”

楊貴妃在圣人的迎接下上階，司禮太監與鴻臚寺卿張羅起冊封大禮的環節，張不良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直到發覺有一道目光明顯朝自己投來。

原來在外國使節堆里，白衣的吐蕃月公主正望向他，之前白紗遮面的她此時也是露出了真面目，那是一張極盡英氣的女子臉龐，明明是女子的好看，雙眸大而靈動，卻偏偏兇了些。

張不良朝這吐蕃月公主微微一笑，不知這娘么此時盯過來是何意，看著比孁兒還兇，再看口型好像也在罵“登徒子”。

其實張不良對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與初見北鸞郡主時的感覺類似，但可以確定無論與誰都不曾有過交集。

兩人眼神交流，自然就忽略了大禮的進行，也不知道鴻臚寺卿宣讀了什么，直到最后圣人舉杯攜楊貴妃與天下公卿共飲。

全場入座，宴會繼續進行，吃天下珍肴，喝天下美酒，樓內氣氛如西王母宮中的蟠桃大會，張不良突然感慨，今日之長安城，唯有壽王孤身坐在王府里傷痛了吧。

靖安司都尉官職不夠，只能干站在李泌后面賞舞，順便打量在場的眾生相，跳完羯鼓舞也散了酒氣的汝陽王又大喝起來，太子垂著耳朵基本沒吃沒喝不知在琢磨什么，右相雖與左右共飲但神色也有恙，永王對張不良的目光敏感，當即投來惡狠狠的兇光。

那些使節們服裝各異，但好像都跟吐蕃月公主保持距離，這時候張不良才注意到，涅國公主并不在其中，念及于此又掃視起來，發現虢國夫人也不在。

“虢國夫人走開了。”李泌發覺了張不良的動靜，身子靠后悄然道。

“這樣的場合不好好坐著，走去哪？”張不良心中納悶，不過就算她人坐在眼前，也沒機會對她進行讀心。

賞完舞，終于等到了張不良與李泌最期待的節目，倭國遣唐使終于登場表演幻術。

入場的只有兩人，遣唐使大神晴麻呂，及身后的一個黑衣侍從，雙手捧著一個古樸木箱。

這大神晴麻呂頭戴高帽，一身陰陽師的著裝，手中拿著降魔杵，奇異之處在于他的額前有兩個鼓包，似還沒長出角來。他朝圣人和楊貴妃行禮，口中說著島國風的漢話：“圣人，貴妃娘娘，且讓我請出式神。”

在眾目睽睽下，大神晴麻呂轉動降魔杵上的轉輪，轉音嗡嗡震人耳膜，侍從走上前，打開了木箱，霎時從里面飛出一只仙鶴來。

仙鶴拖著鳴叫聲繞梁而飛，所過之處長出仙藤，開出仙花，幻化出仙山仙境，最后仙鶴飛落地幻化成一名女子，著大唐霓裳，妖嬈嫵媚，手中握一長劍，腳踝上綁著紅繩銀鈴，腳動鈴響。

這女子舞起縹緲劍術，引得全場稱奇驚呼，身為圣人貼身護衛的陳玄禮大將軍往前跨出一步，以防不測。

執劍飛在空中的女子又幻化成三個身影，如下凡的仙女，引得立柱上的兩條盤龍也醒了過來，異象連連，膽小的人已經被飛龍嚇得縮了起來。

靖安司丞李泌抬首欣賞著這些觸目驚心的異象，而他身后的張都尉卻嘴里說著奇怪的話語。

“褲——衩——”

“衩——褲——”

“一袋米哇扛幾樓。”

“一袋米哇扛二樓。”

“辛辣天塞！”

在張不良的眼里，大神晴麻呂正站在原地結印不動，而他的侍從正借著絲線在空中飛來飛去，反觀全場，都翹首欣賞著什么，表情豐富，然后場內寂靜無聲，要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這時候侍從飛向外面廣場上，另外八個倭國人也離席跟了上去，正往場外撒出紅色粉末。

張不良眉頭皺起，這不是跟那幻女如出一轍！

而在樓內樓外所有人的眼中，廣場上七個仙女正與龍共舞，一片仙境如海市蜃樓般懸在高空。

往樓外走的大神晴麻呂也注意到了張不良，此時用眼角掃來，張不良只好回以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