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宮里最新傳出的消息,貴妃的冊封大禮與吐蕃使團的歡迎宴在沉香亭一同舉行。
……
飄著小雪的廟街上,一個身穿鵝黃衣頭戴帷帽的女子,手里牽著個紅衣雙髻的女童,她們踏著積雪走到了張不良的家門前。
銅環輕叩,孁兒打開了門,旦見眼前的女子她全身大震,連氣都不敢出,而那女童咯咯笑起。
張不良自那日半路吐血昏倒后高燒不退,尋常的藥材已是無用,孁兒迫不得已向能救他的人求救,可當她看到眼前的來人,神色雖然格外拘謹,但是眼眸中暗含著一絲敵意。
“怎么,怕我是來殺他?”帷帽下的女子笑道,紅唇冷艷。“倒是日久生情了,放心,我相信翾兒的判斷,后面他還有大用。要是來殺他,我還帶她來作甚,快些進去吧。”
女子松了手,女童如脫韁的小野馬撒腿就往里跑,孁兒趕忙讓開身子恭迎。
女童一溜煙跑到了神堂前,望著神像也擠出了稚嫩兇相,接著東張西望,最后選定西廂房跑了進去。
張不良依然昏迷在床,他并不知道此時正有個女童咬著手指盯著他看,其實兩人已經在汝陽王府的畫湖閣見過了,當時這女童就在北鸞郡主身邊玩耍。
女童伸手摸了摸張不良的眉毛,好像感知到了張不良體內的異樣,又伸手按向他白紗纏裹的胸口,上面還有鮮血滲出,她蹙起眉頭發出不高興的低吟聲。
站在院子里的女子朝著孁兒說道:“妖血能與人共生,世之僅有,不似妖與人結合生出的半人半妖,這樣的共生勢必難以維系,看看小朱雀的血能不能救他。”
孁兒似有說懂,恭謹道:“小朱雀是半人半妖,所以是希望以她的血為媒,看看能不能讓朱雀的血與他徹底結合?”
女子點點頭,望向西廂房,嘆道:“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在房內,小朱雀已經咬開了自己的右手食指,接著再按向張不良胸前傷口處,鮮血慢慢滲過白紗流入。
兩人的鮮血開始交融,小朱雀也閉上了雙眼。
神堂內的香緩緩燃去,時間過了很久,久到院子里積起了雪,小朱雀正歡快地堆著雪人,在廚房內,張不良已經醒來,坐在了女子對面。
“差點被青龍壞了大事。”女子的臉還是藏在帷帽下。
“朱雀,青龍,是不是還有白虎玄武?”張不良在好奇孁兒身后的勢力。
“有什么想問的便問。”女子妖嬈一笑,與那朱雀有幾分相似。
張不良沉吟片刻,最后微微一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你們藏在長安,一定會有一個我承受不起的目的。所以你不會說,我也不該問,只是我很意外,沒想到北鸞郡主也是你們的人。”
“沒有翾兒,這長安就沒有你了。”女子笑呵呵道。
“是。”張不良又是微微一笑,“所以只要不違背我的原則,這份情我會還。”
“那要是讓你違背呢?”女子意味深長。
“我如果做不到,就把命還給你們。”張不良說得平靜又認真。
“你的命,可不單單是你自己的了。”女子說完就起身要走,伸手喚來了在院子里的小朱雀。
小朱雀還是有些害羞地望著張不良,當張不良朝她微笑時,她冷不丁來了句:“阿爺,你可帶我去買糖葫蘆?”
“阿爺?”張不良差點一個踉蹌,就這么白撿了一個女兒?
女子摸了摸小朱雀的頭,溫柔囑咐道:“記得早些回戢武侯府。”
“喏。”小朱雀一本正經叉手行禮。
女子這就離開了廟街,而換上常服的張不良這就帶著孁兒和小朱雀出門,按孁兒的推斷,集天下美食的平康坊應該有最好吃的冰糖葫蘆。
一輛馬車載著三人直奔平康坊,其樂融融像極了一家三口,直到小朱雀問出了一個令人沉默的問題:
“阿爺,娘親去哪了?”
張不良語塞,總不能說被雷劈死了,人與妖雖殊途,但妖之初應該也是性本善,看著這個天真無邪的小朱雀,張不良騙她道:“你娘親去了很遠的地方,沒事,以后有阿爺在。”
“好。”小朱雀臉頰紅紅,可愛如瓷娃。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張不良微微一笑。
“小糖,糖葫蘆的糖。”小朱雀說完伸出舌尖,接了一片落雪,把調皮的生性展露無遺。
“那以后就叫張小糖了。”張不良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哪知這小丫頭一股腦鉆進他懷里。
馬車停在了平康坊外,一路上龍武軍和金吾衛在井然有序地巡街,連武侯鋪里都駐扎了龍武軍,孁兒這才把這幾日的變故告訴張不良,尤其是大理寺的元載抓住了蛟妖。
“大哥有沒有留什么口信?”張不良關心道。
孁兒搖搖頭,回道:“你大哥說虢國夫人那仍舊沒有任何動靜。”
“買完糖葫蘆后你把小糖送回府,我去趟靖安司。”張不良轉頭望向宣陽坊,也不知李泌和裴少卿忙成啥樣了,自己一個靖安司都尉在關鍵時刻昏迷了兩日。
三人進了平康坊,孁兒分頭去找糖葫蘆,走在街上的張不良牽著小朱雀的手,只聽她忽然語氣怪怪地說道:“阿爺,其實娘親已經死了,我就想聽聽你會怎么回答。”
張不良駭然,此刻他有個直覺,小朱雀應該知道是自己殺了她的娘親。
他木木地低頭望向小朱雀,誰知她也驀地抬頭望向自己,四目相對之際,他感覺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被小朱雀知道了。
望著眼前人畜無害的小丫頭,張不良倍感道行之不及,同時猛然醒悟,自己有讀心的能力,那小朱雀絕對也有!
兩人手牽手繼續前行,氣氛怪異,還是小朱雀開口道:“阿爺,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吃糖葫蘆么?”
“不知道。”張不良回答完又低頭望了眼小朱雀,看她的樣子,覺得應該只是人小鬼大而已。
“我一出生,娘親就把我丟了,隨便丟在一戶人家家里,等她來找我,就把那戶人家殺了,然后再換戶人家,下次出現,又把他們殺了,再換再殺,直到我逃了,我到處逃,逃啊逃,在雪地里腳都凍腫了,躲在路邊,看到有個阿爺給他的孩子買糖葫蘆,我就許下愿,等我找到我的阿爺,就讓他給我買糖葫蘆。”
張不良停住了腳步,沒想到朱雀會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孩子。
“所以,阿爺,你說的那句話要做到,你不許離開我了。”小朱雀說著小手緊緊抓住張不良的手。
張不良沉默無言,卻俯下身,接著兩手架住小朱雀的咯吱窩,將她舉起放到了肩上。
孁兒折返了回來,正好見到這一幕,安靜走到他們身邊,眼中也是生出暖意。
三人漫無目的地繼續往前走,終于在那堵薔薇墻前看到了賣糖葫蘆的,可還有個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正是赤慕煙。
她正好摸出幾個銅錢,準備買下最后一支糖葫蘆。
小朱雀催著張不良放她下來,落地后狂奔而去,哈著熱氣終于搶在了赤慕煙給錢之前。
赤慕煙自然不會與一個女童爭,就看著小朱雀拿著糖葫蘆跑了回來,興高采烈道:“阿爺,你去給錢。哼!要是她敢搶我的糖葫蘆,我殺了她。”
張不良眉頭一皺,蹲下身捏住小朱雀的肉臉,刻意冷著臉教訓道:“阿爺喜歡善良的孩子,以后別沒規沒矩。”
小朱雀顯然很聽張不良的話,雖對手中的糖葫蘆目不轉睛,但乖乖點頭。
沒想到又在這平康坊遇到赤慕煙,張不良走上前給了銅錢,對她說了聲抱歉。
赤慕煙的目光沒了以往的厭惡,待小販走遠后說道:“多謝你救了齊烈,注色的事是個誤會,得罪的地方見諒。”
“沒事。”張不良急忙回應,身心如沐春風,因為被赤慕煙看著,他只好強裝平靜。
“阿爺!”小朱雀不合時宜的喚了一聲。
赤慕煙目光中有詫異,她好像本想多說幾句,一聽到這聲“阿爺”,她點了點頭,轉身即走。
張不良癡癡地望著赤慕煙遠去的背影,三步一回頭,待走回到孁兒和小朱雀身邊,熟悉的聲音傳來。
“登徒子。”
小朱雀確實能感應到張不良所想,吃著糖葫蘆認真道:“阿爺,要不你再贈小糖一個娘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