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烈倒是有了覺悟,朝著壽王笑了笑,心里大抵一句話,那便是老子就站這了,你這死太監愛怎么辦就怎么辦!
“你轉過來?!崩钶o國聽聲音已經心花怒放,十幾年前,涼王曾當眾拿刀狠拍在他臉上,當時還是小太監的他只能夾著尾巴,這筆賬他足足記了十幾年!今日這涼王府的狗終于親自送上門來了!真是可喜啊!
齊烈哪知這背后過節,傲然轉身,不料白馬上一鞭揮下,直接在他臉上抽出一道皮開肉綻的血痕。
這大太監就算身體虛乏,可他手里的不是普通的馬鞭,而是監軍特有象征君威的節鞭,上繞細齒精鋼,可打軍中諸將!
李輔國撒著氣連抽數鞭,齊烈滿臉血痕這輩子都破相了,可他硬是跟李立一個尿性,一聲不吭。
想上前的壽王被夫蒙甲禮橫身攔住。
“狗奴!”
“狗東西!”
“涼王府里的狗東西!”
“你們涼王府里全是狗東西!”
當李輔國罵到最后一句時,齊烈豈容這死太監辱罵涼王,驀地扯住節鞭,怎奈這李輔國斷了陽氣哪經得起武人的一扯,身子斜倒幸好腳尖勾緊了馬鐙,人雖未墜馬可頭上的銀盔摔在了地上。
“你!”李輔國摸了摸頭,又驚又怒,“你這狗奴,你可知這是圣人親賜的魚龍銀盔!你這是欺君!要誅你九族!九族?。?!”
那幾個小太監剛忙撿起魚龍銀盔,拿自己的衣袖小心擦盡上面的雪泥,遞還給李輔國。
“齊烈跪下!”
一聲暴喝響徹方圓!
暴喝來自驛館方向,大門不知何時已經緊閉,涼王只身站在門外,看來為了避免大唐顏面有失,涅國使者們已經被送入驛館內了。
涼王一步一步重重地如虎踏地而來,自出長安這一路行來,涼王都隱氣藏形恰如出門遠游,笑呵呵只管喝酒,此時終于氣場全開,這個在西域征戰了一輩子的將軍連鬼祟都得避讓,周遭戰馬一陣嘶鳴驚慌。
李輔國身下的白馬開始驚慌倒退,知道涼王戰力的他不要臉的呼喊道:“我兒快來護駕!快來!”
李輔國慌亂中戴歪了魚龍銀盔,既滑稽又狼狽,他口中的護駕,自然是護見之如見圣人的魚龍銀盔,他也知道,能震懾涼王的也只有這頂魚龍銀盔。
夫蒙甲禮遵命站于白馬前,他一直覺得北涼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可當涼王真的朝他走來時,河西之虎的氣勢被完全碾壓。
任你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但我的時代還沒過去!
“赤藺你要如何?我可是圣人親冊監軍,掌軍法督察,有圣人親賜魚龍銀盔,可只跪圣人斬百官,我殺了這狗奴也是依律!”李輔國猶在叫囂,把能搬出的都搬出了,但十多年前的場景已經再現,在涼王面前他還是那個小太監,還是要夾起自己的尾巴。
夫蒙甲禮也做好了全力一戰的準備,他可以自信以一臂之力挑釁李立和齊烈,但面對這個北涼軍的軍魂,年少時聽的那些軍中傳說開始涌出。
可就在氣氛凝滯到令人窒息之時,涼王霎時氣場全消,臉上綻出粗糙漢子的笑容,說道:“李輔國,龍武軍乃是圣人親軍,斷不會犯上作亂,頂撞也頂撞了,罰也罰了,算了吧。”
此言一出,不僅全場訝異,連惶恐到極點的李輔國也瞬間三魂回歸,原來涼王是來求情服軟的?!
“涼王,咱家頭戴魚龍銀盔,你豈可直呼姓名?!”李輔國在做最后的試探。
果然,涼王叉手行禮道:“請大將軍既往不咎?!?
聽話下跪的齊烈滿臉血肉,可他哪還能感受到半點疼痛,以額觸地牙咬得嘎嘣作響,他齊烈怎么能讓涼王為了自己低頭,莫不是為了顧全涼王府,他寧可拼了自己這條破命,痛快砍了這死太監便是。
“涼王你是大唐將軍,最正軍法,這狗奴欺君罔上,九族咱家就免了,但他的命可就……”李輔國底氣越來越足,足到又開始肆無忌憚。
“兵不教將之過,我愿領罪?!睕鐾跽f罷就要一拜,卻被起身的齊烈攔下。
“將軍,齊烈的命不值錢!”齊烈說著熱淚盈眶,對著涼王滿臉感激不盡,遂決然轉身對李輔國說道:“殺我便是,我愿伏法?!?
李輔國有些為難,殺一個狗奴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而以狗奴為挾逼得涼王領罪,最好是抽他個二十鞭,他李輔國才能出了這口十幾年的惡氣!
“大將軍!”
一聲呼喊打破了僵局,李輔國循聲定睛望去,竟然是個千牛備身,素不相識。
張不良急步走到李輔國面前,在后者的納悶中拜道:“卑職從內衛司來,有特別重要的東西請大將軍過目?!?
張不良說得極輕,除了李輔國就他身邊那幾個小太監能聽到,不過他們一聽內衛司三字就主動垂下了頭,怕是多一個字都不敢聽。
“繡衣衛?”李輔國心中思忖,這繡衣衛能有何事?“你沒看到咱家在忙么,退一邊去。”
“事關大將軍能不能回長安。”張不良說得誠懇。
李輔國神經一繃,張不良又催了一句:“大將軍不如隨我去車廂內詳說?!?
李輔國似乎心里有鬼,全然對眼前這樁事沒了興致,驅馬回到馬車邊,一個小太監麻利伏地,其余兩個小太監攙著李輔國下馬后進了車廂。
張不良在全場疑惑的注目下也跟進了車廂,待見到端坐的李輔國,又表明身份道:“卑職繡衣衛直指張不良,拜見大將軍。”
“你一個直指敢露了身份,你是想牽連咱家么?”李輔國自然只是擺擺上官之威,車廂里就兩個人,誰會出去說這茬。
張不良也不啰嗦,直接從懷里摸出一本折子,邊遞給李輔國邊詳說道:“大將軍離開長安有些時日,不知繡衣衛的變動,我大哥已經是繡衣衛百虎,在大將軍面前雖算不得什么,可我大哥從劍南道截下了這個折子,里面寫的可是……”
“嗯?!”李輔國一對三角眼猛盯張不良,示意其噤聲。
張不良微微一笑,那就由你這大太監自己看,這折子里寫的是李輔國在西線監軍時的巨額貪墨,恰好是楊釗調查挖心案偶然截下。
不得不說張不良是低看自己的大哥了,在這一趟出發前,楊釗就預見到李輔國或許會刁難涼王,所以特意給了這個折子,以能讓張不良向涼王還個人情。
李輔國看著折子臉色愈發難看,狠狠合上后問道:“你大哥是何人?”
“劍南道寧遠府楊釗,跟貴妃娘娘一個楊?!睆埐涣继匾獍押蟀刖湔f得很重。
這也是楊釗交待的,他教張不良就騙騙李輔國,想這李輔國也不敢去查貴妃的家底,所以能攀就攀。
“哦!”李輔國的確面色一驚,一個背靠貴妃娘娘的繡衣衛百虎,這情面能不給么?
“我大哥想問大將軍,是不是還有別的什么要命的把柄?”張不良目視李輔國。
“嗯?”李輔國拖著公鴨嗓抬頭對上張不良的目光,腦子里瞬間觸及有關記憶,可瞳孔突然發散。
是張不良立即對李輔國讀了心,那些只有天知地知的把柄全都被讀了出來,可惜李輔國自己全然不知,在恢復神智后竟連張不良剛剛問了什么都忘了。
“楊大人的這份人情咱家記下了,往后總有還的時候,出去吧,來人!”李輔國手拿折子,狡詐的本性果然暴露無遺。
他豈不知張不良以這折子作籌碼是為何,可外面的好事誰都攔不下。
幸好張不良料定這李輔國會耍賴,這時候又從懷里掏出直指簿,作勢要記下什么,說道:“大將軍,你的事可不止那折子里一件,要不我把你背著高大將軍做的那件大事記下?天寶初年,大明宮……”
此刻李輔國就像屁股坐在了炭盆,蹦起來按住張不良執筆的那只手,急道:“好說好說?!?
就這樣,不知在車廂里干了什么的兩人走了出來,李輔國正了正魚龍銀盔,張不良也理了理胸甲,略有擔憂的孁兒眼神變得怪異。
張不良跳下馬車,朝站在車廂前的李輔國叉手,意思是催他辦事。
李輔國扯了扯嗓子,不得不放聲說道:“既然涼王出面求情,今日之事就罷了,咱家這就回長安?!?
話音一落,全場都好奇張不良是如何擺平的李輔國?而在全場的目視下,張不良朝著李輔國拜道:“謝大將軍不計龍武軍之過,謝大將軍不計涼王府之過!”
李輔國一臉的無趣,在夫蒙甲禮錯愕的眼神中準備轉身,他都沒注意到張不良謝完后直起身,面朝全場又大聲道:“但!龍武軍有護國之功,乃圣人臂膀,欺龍武軍既是欺君!夫蒙甲禮!大唐莫不是姓壽王的李?!大將軍,欺君當何罪?!”
這一串連珠喝問令全場陷入幾息的鴉雀無聲,但一個個馬上反應了過來,壽王對張不良投來熾熱目光,涼王滿目贊許,李立與一眾龍武軍全身熱血沸騰,都準備罷手的李輔國更是三角眼暴睜成了圓眼。
一個千牛備身能讓內侍省少監改變想法,又能在眾目睽睽下質問他,這真的只是一個千牛備身?
“你!”李輔國只憋出一個字來,印堂有些發黑,甩袖鉆進了車廂。
這么一來,換這些河西軍慌了,夫蒙甲禮心性倒確實夠可以,義父都棄他而去了,而他仍舊泰山崩于前而不亂,大有陷陣之將生死看淡的氣魄。
“與我家少主無關!是我慕容阿旗欺君了,把命拿去!”說話的是領頭毆打龍武軍的那個大金耳環小將,他說罷往脖子上架刀,沒有多余的廢話自刎而死!
另有五六個河西軍跟著架刀作勢自刎,卻被壽王喝止,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沒必要再死人了。
夫蒙甲禮兀自朝李輔國的馬車拜別,之后抱起那個叫慕容阿旗的尸體,從壽王和涼王面前徑直走過,最后率軍回河西。
張不良來到李立身側,為其披上衣袍,聽李立驚嘆道:“這夫蒙氏在河西是何等威望,說死就死,這等治軍拋開褒貶,李某自愧不如?!?
“河西之虎!”
李立暗自記下。
張不良在一旁安慰道:“李兄不必妄自菲薄,這夫蒙甲禮只是個千人敵,而你是萬人之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