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卿罵罵咧咧走了進來,因為他看到楊釗帶著手下翻墻入街了,直言真是丟了繡衣衛的臉,從未見過武功這么低的百虎。
他帶來了兩樣東西,其一是秦無陽的骨灰壇子,其二是兩牛皮袋子酒。
按這位大理寺少卿平日的作風,豈會管一個犯人的后事,之所以能如此周到,除了對前太子案的叫屈,也是念了張不良的情面,當然還不僅于此。
張不良把秦無陽的骨灰壇子放在了靈牌旁,不出意外,裴少卿又幫忙扶正了香爐里的三根香。待兩人重回廚房,裴少卿在落座前解下腰間的牛皮袋子,甩在桌上笑道:“聽師兄說你們愛喝綠蟻,今日教你嘗嘗咱朔方的烈酒,燒甲。”
“師兄?”張不良一愣,但相信裴少卿口中的師兄絕對不是萬年縣半邊天的老鵲兒。
裴少卿也看出了張不良所惑,將滿袋子酒扔到張不良面前,解釋道:“元真是我師兄。”
他裴少卿之所以帶回秦無陽的骨灰,最主要就是念了自家師兄的情分。
張不良又驚訝又詫異,儒雅內斂的元真和直烈豪放的裴少卿是同門?!任誰能想到這層關系,何況元真可從未提起,至少在他穿越來后從未提起。
其實他們的這層關系幾乎無人知曉,所以裴少卿特地再詳細解釋道:“我是師父的關門弟子,自幼被師父收養,所以承了師父的裴姓。師兄習劍在前,我與他其實鮮有交集,坦白說我連師父收了幾個師兄至今也理不清。”
“你師父好像有點特別。”張不良還是用詞禮貌了。
“當然。”裴少卿突然挺直了傲然胸膛,無比自豪道:“世間唯有一個長安劍圣,天下誰不知裴旻。”
張不良作為穿越人對長安劍圣沒有概念,自然沒有太多震撼,他蹙起了眉頭,好奇道:“長安劍圣,元真用的也是劍,怎么到你這用刀了?”
“哈哈。”裴少卿好像特別喜歡張不良這般問,此時的豪氣都可干云,“我裴某是學劍用刀,為何?因為劍太君子,太講究左右權衡,做人要像刀一樣只留一刃,勇往直前!”
“贊!”張不良由衷佩服裴少卿的人生價值觀。
裴少卿拿起牛皮袋子用拇指彈出塞子,乘興道:“來,干一口。”
張不良也打開了牛皮袋子,濃烈酒氣頓時撲鼻而來,他也仰起脖子猛干一口,誰知這酒十分火烈,喉嚨簡直要被燒紅,忍不住嗆了幾聲。
裴少卿樂見此狀,興高采烈道:“都說將不過朔方,兵不過北涼,你們喝那綠蟻屬實娘么了些,真男兒就該喝咱朔方這燒甲!”
張不良微微一笑,前世因為肝的問題不能喝酒,如今既然可以敞開了喝,那怎么能給北涼丟了臉,當即回敬了一口。
兩口下肚,全身漸漸火熱起來,裴少卿也開口說起了這趟來的正事:“其實我把秦無陽的骨灰帶給你,不僅僅是你跟師兄的情面,還有一個特別重要的原因,因為秦無陽的尸體留下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線索,但為了查案不被干擾,我只能把這個線索秘而不宣。”
“我查過當夜出事的畫舫,那上面留有很多怪異的線索,都在證明留下它們的人絕非常人,我可以肯定不會是秦無陽。”
“其實我很不解,右相為何要把畫舫上的這些線索留給我?他怎么那么希望我去查?卻又不肯讓壽王告訴我那夜發生了什么,甚至連死了的壽王府侍衛也急著打撈而走?”
張不良見裴少卿對他如此開誠布公,真想脫口而出那夜的場景,可話到嘴邊腦海中又閃過那個妖異女子的臉龐,假如與裴少卿說出這女子,然后說出她是被自己穿越而來的雷擊中而死,會不會太過荒誕?何況那女子是什么身份,會不會等查出真相后再說出會更主動?
就在張不良猶豫之際,裴少卿卻自顧自繼續說道:“其實我早就相信你無罪,但就是想在大理寺唱這出戲,看看右相他們是什么反應。誰知這吉溫太過安靜,眼看著壽王為你脫罪反而幫著太子,似乎并不愿與太子唱反調來攪渾長安這潭水,更不深究秦無陽的身份,他們似乎想借這次刺殺賣慘,但又不希望事態多變,這完全不符合右相往日奸滑的作風。”
“這次挖心案,右相太過安靜了,他在顧忌什么?”
裴少卿深思中又猛灌了一口酒,他的這些想法與之前張不良的不謀而合,挖心案一定與右相有關,但右相又絕對不會是主謀。
“還有,前幾日在修正坊破廟發生的慘案,對付幾個乞兒為什么要用這些殺手?”
“這個問題我想過。”張不良也灌了一口酒,迎著裴少卿投來的訝然目光,他說道:“如果這些殺手背后的主子是在長安的,那么能做滅口這件事的人太多太多了,何必要告訴你裴大人此案與挖心案有關?它更像是一種信號,來告訴你他們還要在長安做更多事,留下線索是希望你裴大人去好好查。”
“哈哈!”裴少卿又笑了,這次笑得更盡然,目光灼熱,驀地抬手猛拍桌面后劍指張不良,興高采烈道:“張不良,沒想到你能想到這一層!都有七分我大哥的模樣了,將來有機會,我定要讓大哥見見你!”
“唉!”裴少卿猝不及防又一聲扼腕嘆息,“要是我大哥在,想必這案子不出十日就破了!”
“不過大理寺有我,繡衣衛有你,我料想此案不久必能揪出背后的主謀,好讓太子免得被圣人誤會太多,也可將這些禍國之徒盡數梟首!尤其是那右相李林甫,他的羅鉗吉網謀害了多少忠臣志士,朝堂有他在一日,必累我大唐!”
聽到這里,張不良真想跟裴少卿說,右相李林甫還能蹦跶幾年,未來就會死在新一代奸相楊國忠的手里。楊貴妃已經粉墨登場,她們楊家的勢力即將崛起,到時候那位楊國忠就要冒出來了。
“裴大人,繡衣衛有我大哥楊釗在,我只是個不良帥,用得上的地方盡管吩咐便是。”張不良自謙道。
裴少卿好像發現了什么有趣事,身子湊前道:“張不良你說巧不巧,我是少卿裴少卿,你是不良帥張不良,你的大哥姓楊,我的大哥又姓楊!來,干一口!”
張不良沒有急著灌酒,只是微微一笑,終于捅破了裴少卿的來意:“所以你見我抓了朱雀幫的火虜,就特地找我來喝酒,想著要是審出點什么來就告訴你?”
此言一出,燭前兩人靜了幾息,隨后裴少卿爽朗的大笑響徹整個院落,夜空中的明月格外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