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飛雪漫城，在長安城北角，興慶宮通往大明宮的夾城內，一隊繡衣衛正帶刀冒雪疾馳，為首的直指回了個頭，他習慣了身后追隨的婢女，如今卻人影空空。

他們的目的地是玄武門，只要亮出繡衣衛的金牌，攔道的監門衛悉數放行，轉眼雄偉的玄武門就展現在視野中。

玄武門內城有龍武軍常駐三千人，吃住操練一應俱全，由城外禁苑龍武軍番上輪值。此時右龍武軍翊衛李立帶了人執火挎刀相迎，看他們肩頭和盔頂上的積雪顯然等了很久，見到這隊繡衣衛馳近，李立振肩迎道：“右龍武軍翊衛李立拜見直指！”

為首的繡衣衛直指跳下馬來，腰間的青銅刀不同于內衛司的制刀，月光下赤紋虎面格外醒目，他拿出令牌朗聲道：“奉圣人口諭，由我等巡視內城，核實內侍省是否犒賞有度！”

邊上駐足的龍武軍們輕聲交談，倍感圣人對龍武軍的恩寵，生怕內侍省今夜沒把好酒好菜招待好，所以特地讓這些繡衣衛來跑一趟。

“李兄，人都在吧？”直指附耳輕言。

李立面上一笑，回道：“人都在！”

其實今夜并非李立當值，可他特地換了這份差事，眾人都巴不得今夜好吃好喝大醉一場，有人愿意挨凍值守誰不愿拱手相讓。

“好，帶我的人去換上你們龍武軍的盔甲，安插到這些人身邊?！敝敝阜愿赖?。

“喏?！崩盍⑿廊活I命。

繡衣衛來內城大營，有些人不以為意，有些人欣然迎接，還有些人則顯然警惕了起來。

譬如這兩位龍武軍的郎將，一人名叫曹破巖，另一人名叫楊道政，家族都曾在武后時期風光無兩，如今耗著祖上余蔭混到了頭，此時被傳喚到了一間軍帳。

他們嗅到了一絲異樣，所以同往的還有麾下幾個翊衛，人湊在一起也方便過會舉事，只是不知突然被傳喚是所為何事？

待這群人進帳，才發現里面等他們的并不是左龍武將軍陳伏云，而是帶著赤紋虎面的繡衣衛直指！

一時場面寂靜，繡衣衛直指把青銅刀拄在身前一言不發，而對面的這群人擠眉弄眼摸不著北，不過他們顯然有些慌了。

還是郎將曹破巖穩的住，試探著開口問道：“是直指傳喚我等？”

直指沒有回答，只是歪起了頭，就像貓打量起了耗子。

“要是不是，那我等告退，這會陳將軍應該等急了?！辈芷茙r行著禮作勢就要后退，其余人等也急忙跟著行禮告退。

其實哪是怕陳伏云將軍等急了，而是今夜舉事還須這二位振臂一呼呢，時辰將至，今夜只需拿下玄武門，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可這時候帳外涌進來一隊繡衣衛，還抬進來一大壇美酒，直指終于開口道：“幾位留步，陳伏云將軍這會應該在花萼相輝樓里了，他特意托我要召喚兩位將軍?！?

曹破巖小心問道：“那不知所為何事？”

“辦一件大事！”直指笑道，可氣氛并沒有因他的笑聲緩和。

曹破巖耳朵聽著，兩眼卻死死盯著那壇酒，其實不止他一人，其余人等都盯著那壇酒，好像這壇子里裝的并不是美酒。他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失著聲再問道：“什么大事？”

“即刻拿下那翊衛李立！”直指坦誠直言。

此言一出倒是讓曹破巖等人松了口氣，原來繡衣衛來內城大營果然有事，只不過找的并不是他們，而是那龍武軍里誰都不待見的李立？！

“敢問直指那李立犯了何事？”一旁的楊道政趁機問道，他們還是不敢真的松懈，手都靠著兵器。

“攀附武孽，意圖在今夜謀反！”直指還是坦誠直言。

聽到這話，曹楊二人屬實震驚了，意圖謀反的不正是他們么，那李立怎么成了冤大頭，不過更令他們惶恐的是，繡衣衛已經知道謀反之事了？！

“幾位喝了酒就去辦事吧。”

直指說完話，那些繡衣衛拍開酒壇封泥，拿勺子給他們盛起酒來。

等他們人手捧著一碗酒，卻遲遲沒人敢喝，畢竟他們知道酒里可是摻了毒藥！

“怎么不喝？”直指非常關心，他手里也端著一碗酒。

“這……”曹破巖哪還能答的上話。

直指低頭望著碗里的酒，假意聞了聞，隨后抬頭朝他們問道：“怎么？難道怕酒里有毒？”

“不不不?！睏钫缼ь^矢口否認。

“那喝啊。”直指興致大盛。

正值寒冬，可這群人已經個個冒起熱汗，驚慌之余，曹破巖似乎已經感受到自己被戲弄了。

望著眼前這群人的窘態，直指饒有意味地坦白道：“知道我為什么跟你們扯那么久么？”

等到這話冒出來，曹楊等人是瞬間醒悟，反倒少了先前的驚恐，如困獸般個個冒出了兇狠目光，有人已經悄然摸向了自己的佩刀。

在旁的繡衣衛豈會不察，此時也透出肅殺之氣。

“還不是為了拖延時間好釘死你們?！?

說完這話的直指抬手把赤紋虎面推到頭頂，露出的是一張這些人并不認識的面孔，畢竟他們最近只聽說了長安發生的事，可那些個新鮮人物可真沒機會瞧見，譬如眼前這位繡衣衛直指，同時也是靖安司都尉，曾經的萬年縣不良帥，張不良！

“殺出去！”曹破巖發令的同時拔出了戰刀。

帳內兵刃悉數出鞘，可這些人哪是繡衣衛的對手，何況今夜張不良帶的還是繡衣衛中的高高手，沒幾個呼吸就把這些人都就地正法了。

血腥味彌漫在大帳內，兩名繡衣衛拿刀架著重傷了的曹破巖，張不良起身說道：“我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說點我不知道的?！?

曹破巖倒也硬氣，咧嘴一笑準備好死了。

張不良從他身旁走過，直接丟了句：“殺了吧?！?

帳內最后一腔血噴濺在空中，隨后一支鳳鳴直沖夜空，轉眼在大營的各個角落，喬裝成龍武軍的繡衣衛通通動手，將名單上的人全部當場格殺。

為了不引起誤會因而發生沖突，李立及其手下也同時騎馬通傳，那些本要一同謀反的龍武軍見領頭的都死了，也就不敢跳將出來自尋死路，局勢不出意外穩住了。

待辦完事的繡衣衛聚攏回來，李立也跟著一位將軍前來，他是內城龍武軍的最高指揮，中郎將崔同心。

這位中郎將據李立所講是龍武軍中的清流，恪盡職守絕對可靠，事出緊急張不良行禮道：“崔將軍，今夜長安之安危玄武門至關重要，有勞了！”

崔同心同樣行禮回道：“直指放心，我等必死守玄武門！”

張不良點點頭，再拿出金牌朝李立命道：“李翊衛，速點齊五百龍武軍，隨我前往西門！”

“喏！”李立領命，再朝上官崔同心告退，這就高呼聚集人馬。

離開玄武門后張不良等人順著夾城往東返回，他抬頭望著月色神情凝重，直到目前還是沒有李泌的消息，今夜沒有靖安司司丞坐鎮，他心里說實話還真沒底，不過事已至此只能盡力面對了。

另外，連元真也一時找不到人，不過相信他與壽王應該是安全的。

來到興安門，這里五百監門衛已經騎在馬上肅然等候！

張不良在面具下微微一笑，長安的成敗又不全落在他肩頭，這不高力士已經親自出面，送來了這五百監門衛，此外還有汝陽王和北鸞郡主，還有富貴險中求的大哥楊釗，想到這里他終于松開一口氣。

只要守住北門和西門，阿不思的大軍不能殺入長安城，那武孽還怎么翻天？

“走！”

張不良大聲一呼，身后千騎催馬跟隨，馬蹄動地氣勢磅礴，他們順著太極宮東墻南下，在街口值守的驍衛們無不驚駭錯愕，他們哪里見過千騎在長安城內馳騁，皆感受到了今夜長安會有大事發生，可他們中的大多數連戰場都沒上過，甚至連握刀廝殺都不曾經歷。要是換成阿不思的兵馬這么殺到眼前，他們除了丟盔卸甲就只能楞在原地腦褲子了。

俯瞰之下，全長安的百姓還沉浸在歡鬧之中，鑼鼓喧天，他們的驚呼聲從天槐大街如潮而來，疾馳的千騎紛紛抬起頭來望天，穿過漫天飛雪正好瞧見從龍池升起的祈天燈，著實壯觀。

而在這片震天歡聲中，在長安城的各個隱秘的角落，名單上的人被安插到位的繡衣衛逐個斬殺！這星星點點的血腥正在為長安城拉開動亂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