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羽佳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了不少，看得出來她這些年過得并不容易。

她原本仰靠著椅背假寐，聽見開門的聲響掀了掀眼皮，見進來一個沒見過的警察，于是又闔上了眼睛：“你們同樣的問題翻來覆去地問了八百遍了還不夠?。俊?

許戈走到她對面，雙手撐在桌上，他原本就生得高大，此刻微微俯身，立時落下了一片巨大的陰影。

謝羽佳對環境的變化很敏銳，許戈給她的壓迫感太強，她有些不安地動了動，眼睫輕顫。

許戈將她的反應看在眼里，心里有了點底：“你的口供漏了一條?！?

“什么？”

“顧昂的手機——你們是怎么處理的？”

謝羽佳輕嗤一聲：“當然是第一時間銷毀了，手機這種帶定位的東西我可不敢揣在身上。”

許戈故作訝異：“你就一點都不好奇仇人的秘密么？”

“好奇心害死貓?。　敝x羽佳長舒一口氣，“我只想要他的命，對他的隱私并不感興趣。雖然殺了人，我卻不想給他賠命，能逍遙法外最好，逃脫不了就算判個無期，二十年后我總還可以重新開始的，可若是得知了顧昂的秘密——”

她露出一絲哂笑：“恐怕我活不到出獄的那一天了，哦，還有池嵐和初雪，三條命賠進去，實在太不值了?！?

許戈緩緩直起身子，第一次正眼打量了她。

“我知道，顧昂的身份并不只是個富二代那么簡單。”謝羽佳斂了笑意，正色道，“你也好，姓秦的那位警官也好，都想從我這里找到顧昂的突破口。不過，你們不必再試探我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十年教會了我一個道理——永遠不要好奇與自己無關的事。我只是一個殺人犯，僅此而已?！?

……

“警方的結案通報出了，您看到了么？”

顧興懷當然看到了，甚至在對公眾的通報發出之前，他就已經通過內部消息看到了警方的結論。

他一個字都不相信。

而在聶薇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甚至已經通過某種渠道拿到了三名嫌疑人的詳細信息。

他握著手機，另一只手磨挲著已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的資料，嗓音嘶啞：“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么，聶總？”

“您不滿意么？”

顧興懷哼笑一聲：“一個風塵女，一個貧困生，還有一個普通人……就是她們殺了我的兒子么？”

聶薇清清楚楚地從手機那頭聽見了他的沉痛與輕蔑，她微微挑眉，沒有接話。

顧興懷緩了一會兒，從方才的情緒宣泄中清醒過來：“也許吧，她們是那把刀，那么，背后的持刀人呢？”

“警方辦案需要證據，顧院長?！甭欈陛p笑一聲，“不過，我這里確實有幾條您可能會感興趣的線索——令公子的案件是市局刑偵支隊的副支隊長江巍主辦的。”

“江巍？”顧興懷若有所思，“我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

聶薇輕描淡寫道：“江警官就是宋展在警方內部的‘好朋友’，就在三天前，江巍的身份暴露，在跨江大橋上演了一出生離死別——收尾的可是陳旖麾下的狙擊手。至于那個叫作謝羽佳的主謀，她有一個對她很大方的金主，連美甲店都是金主資助她開的呢。這位金主叫洪振，您應該沒聽過他的名字，但我們查了一下洪振和宋展的私交很不錯，雖然他們如今明面上的往來并不多，但洪振的生意可是靠著宋展才做大的?！?

顧興懷將老花鏡摘了下來，用力抹了一把臉。

“宋展、宋展！”他喃喃念了兩句，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手機那頭沉聲道，“聶總，這就是你們給我的誠意么？”

“不錯?！?

“還不夠！”他冷冷道，“告訴那位傅小姐，她的報酬早已取得了，現在該是她兌現的時候了?！?

聶薇掛斷通話，轉頭看向坐在一旁的傅斯瑰，面上神色變幻，最終定格為一個略帶諷刺的微笑：“他說我們不夠誠意呢。”

“是么？”傅斯瑰淡淡道，“殺害他兒子的兇手已經歸案，真相大白，我已經不欠他什么了?！?

聶薇沒忍住冷笑出聲：“他不認可這個真相，或者說，這不是他想要的真相?！?

傅斯瑰徐徐地吐出一口氣：“既然如此，我們就給他一個‘誠意’的真相。”

“他好像已經認定宋展是殺害他兒子的幕后主使了?！甭欈陛p輕擺了擺頭，嘆了口氣，“哎，人心有時真是奇怪，證據確鑿的警方通報他百般懷疑，卻對捕風捉影的陰謀論深信不疑，網上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路人也就罷了，怎么連顧興懷也……”

她再度無奈地搖了搖頭，似乎對此頗為不解：“顧興懷怎么也是一方泰斗般的人物，怎么就……如此輕易地被挑撥了？”

傅斯瑰唇角微勾，似乎在笑：“如何？你對自己一手推動的局面是否滿意？”

聶薇也跟著笑起來：“滿意，我只是覺得順利得有些難以置信?！?

“因為顧興懷并不是被你的三兩句話所挑撥的，他是敗給了自己的傲慢?！备邓构逍σ鉂u深，眸光卻越發深邃，“三名嫌疑人，一個少年輟學、淪落風塵的失足女，一個家境貧寒、父母雙亡的孤女，一個長相普通、工作普通的宅女，她們都是這個世界最不起眼、最渺小的存在，光是好好活著都要拼盡全力。顧興懷的眼睛完全看不見她們，他根本不相信他的兒子會殞命在她們手中，也根本不相信會是這三名女子從頭到尾策劃的一切。他輕視小人物，鄙夷小人物，他高高在上，完全不相信小人物能對他的兒子發起致命一擊。即使證據確鑿，他也視而不見。”

傅斯瑰微微一笑：“顧興懷先入為主，認為顧昂之死一定有隱情，他原本就不信任警方，警方通報一出，真相與他的設想大相徑庭，這就令他更加篤定自己的想法，再加上江巍與宋展的關系，恐怕在顧興懷眼中，這就是一出警匪勾結、棄車保帥的鬧劇——畢竟，對他來說，這種事很熟悉，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