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低調地出了市局，走到一街之隔的早餐店。

時間尚早，來吃早餐的人也不多。二人揀了一張室外的桌子，喬明嶼手腳麻利地搬來了兩張塑料凳子，二人坐下，點了兩碗豆腐腦、兩根油條和兩籠小籠包。

一向有些木訥的喬明嶼這次搶著結了賬，江巍含笑看著，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腦下肚，極大撫慰了隱隱泛痛的胃。刑警這一行干久了，日夜顛倒、三餐不繼，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胃部的毛病。

江巍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只小籠包，輕輕地吹了吹，又蘸了蘸醋碟，這才送進口中。

他微微瞇起雙眼，感受著湯汁在唇齒間爆開的鮮香，以及在忙碌工作中難得的愜意。

相比于他的安逸，喬明嶼悶聲不吭地啃著油條，一副下了死力的模樣。

一桌早餐很快被風卷殘云地掃光，江巍握著保溫杯，溫和地開口：“小喬，你是不是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喬明嶼垂著眼簾，盯著桌子上的一塊污漬，囁嚅道：“我、我表現得這么明顯么？”

江巍笑了笑：“你有什么心事，向來都擺在臉上。不過，這一點你還是要改一改，身為警察，最好不要讓犯罪嫌疑人一眼看出來你心里在想什么。”

喬明嶼沉默著點了點頭，一副受教的模樣。

江巍耐心地等著，轉而看向路過的人流，早餐店一直有人進進出出，有的人坐下來大快朵頤，有的人趕著上班上學，打包了就走。

等店家的小籠包又蒸完了一輪，喬明嶼終于慢吞吞地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像一片樹葉慢慢地落下，但落在江巍耳中，卻很清晰。

“江隊，我從警校畢業之后，被分配到靜淮分局實習。我、我不大喜歡靜淮分局的氛圍，也融入不進去，那半年我過得很難受，甚至對自己一直以來想當警察的理想產生了動搖。后來又發生了關意涵案件，我、我就更加萬念俱灰了。”

他靦腆地笑了笑，這一瞬間他又好似變回那個剛來到市局內向、拘謹的青年了。

“您知道的，我那時候連辭職信都寫好了。如果不是您勸住了我，給了我一個全新的機會，我這會兒早已辭職回老家了。”

“我做夢都沒能想到我竟然能去市局刑偵支隊工作，畢竟我在警校的成績只能算中等，也沒有什么背景……在刑偵支隊的日子像夢一樣，雖然我笨手笨腳的，但大家都不嫌棄我，尤其是您，一直把我帶在身邊，手把手地教我，我從您和大家身上學到了許多令我受益終生的東西。雖然刑偵支隊的工作強度很大，壓力也很重，但我每天都很開心很開心，我想我又重新找回當警察的意義了，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就這么實現了。”

江巍一直很認真地聆聽，在聽到喬明嶼說自己的夢想實現了的時候，他神情舒展，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欣慰。

喬明嶼的聲線越來越不穩，說到最后一句時，他沒有控制住地顫抖了一下。

他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江隊，在調查關意涵案時，您曾和我長談過一次，我當時問您我是不是太過天真了，您說不是的。您告訴我，那些貪.官也好，黑.警也罷，也不是一開始就墮落成罪犯的，他們不過是在前行的道路上，被不斷滋生的欲望及野心蒙蔽了雙眼，一步一步滑向深淵的。我一直將這番話奉為圭臬，不斷以此警醒自己，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要保持初心。”

說到這里，他深吸一口氣，終于吐出了那句如鯁在喉、折磨了他許久的話：“江隊，您呢？您的初心還在嗎？”

江巍云淡風輕地聽完這番話，甚至在喬明嶼帶著哭腔喊出最后一句話時，他還擰開保溫杯輕輕呷了一口。

“你是什么時候發現的？”他問。

喬明嶼雙眼中閃爍的火苗“噗”的一下熄滅了，他垂下眼簾不再看他，澀聲道：“真正確定是今天凌晨，當我確認之后，再回想起之前沒有在意的細節，竟然能一一得到印證。”

“說說看。”江巍面帶微笑吐出這三個字，就好像往常在會議室鼓勵他發表自己的看法一樣。

“今天凌晨我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我見到了那位假扮嫌疑人的女特警，秦組長告訴我，在我來之前剛有一個人闖入試圖滅口嫌疑人，但他們沒有抓住他，讓他跑了。”喬明嶼深吸一口氣，“尚東路5號這個地址是我臨時和林軒調查到的，消息只可能從我們內部泄露。不可能是林軒，事發之時他在市局，而我在萊川路，市局到現場的距離比萊川路更遠，他不可能趕在我前面。而當時我掛電話掛得太急，林軒肯定認為我會一個人先去現場，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向上級報告，許隊不在，他只能向您匯報，而江隊，我記得您家就住在江岸區，距離現場不遠，也只有您能趕在我之前先到現場。”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江巍的衣服上，江巍仍穿著出現場的藏青色襯衫，扣子一路扣到了最頂，一如他往常的模樣：“而且，我注意到您出現在現場時，換了件襯衫。”

江巍笑道：“我畢竟是從家里趕到現場的，昨天回家后洗漱完換件衣服不很正常么？”

喬明嶼堅定地搖頭：“如果您是在家里換的衣服，就不會穿著這件一直放在車里的舊衣了！這只能是因為您第一次潛入現場時與龐警官發生了打斗，弄臟了衣服，情急之下只得換上了車上的舊衣，再到現場與我們集合。”

江巍笑著嘆了口氣：“原來破綻在這里，小喬啊，你竟然連我車上放的什么衣服都知道啊。”

“因為我離您太近了。”他喃喃地說了一句，“您忘了么？自從我調到市局來，是您一直把我帶在身邊，不遺余力地教我。因為我對您太了解、太了解，所以才……”

他吸了吸鼻子：“當我確認您才是內鬼的時候，我想通了許多以前感到困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