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旭烈,萬里無風。
朱厚熜邁步走出文淵閣,身后的隨侍太監(jiān)打起華蓋傘,宮女則執(zhí)儀仗扇。
正當他準備回乾清宮時,一名小太監(jiān)跑來稟告,興國大妃那里讓他過去一下。
興國大妃就是朱厚熜的生母蔣氏,由于議禮還沒有完成,對興獻王和興國大妃的追尊還未確定,因此宮里人都只能稱她為興國大妃,以免得罪張?zhí)蟆?
張?zhí)笠恢倍季幼≡谌蕢蹖m,也就是乾清宮的西邊,而興國大妃則是搬進了清寧宮,位于乾清宮的東邊。
為了不讓朝臣們說自己刻薄,朱厚熜經(jīng)常去仁壽宮問好,再去母妃的清寧宮那里。
朱厚熜尋思著自己昨天剛去過清寧宮,怎么母妃今天又讓他過去,莫非是今早自己在宮里胡鬧的事傳到她耳朵里了?久思無果,朱厚熜只得命令太監(jiān)們準備好鑾輿,畢竟還是遠了些。
鑾輿剛進清寧宮,守在門口的丫鬟秋鴛看見朱厚熜到來,高興地跑進殿里,“大妃,皇上來了!”
秋鴛在興陸州時便是興國大妃蔣氏的貼身丫鬟,此次進京也一并帶了過來,她年歲也朱厚熜相當,長得俏麗多姿。
“這丫頭還是和以前一樣咋咋呼呼!”朱厚熜苦笑著搖了搖頭。
太監(jiān)們小心翼翼地放下鑾輿,朱厚熜才邁步走出來,自家老娘就已經(jīng)耐不住性子,走到宮門口張望來了。
“母妃,您這是怎么了,這么急著把兒子叫回來!”朱厚熜討好笑道。
興國大妃蔣氏身穿一件豎領緋紅如意云紋襟襖,下身著藍色馬面裙,她戲弄兒子道,“怎么,當了皇帝連親娘都不想見了?”
這話從何說起?朱厚熜無奈道,“兒子每天都來看望母妃,可沒一天落下的!”
母子二人一同走進宮里,興國大妃蔣氏在主位上坐下,“我知道你忙,要不是我這里有事和你說,我也不會耽誤你!”
朱厚熜尋了位置坐下,問道,“什么事啊?”
興國大妃蔣氏對丫鬟秋鴛使了個眼色,后者連忙走出宮門,并把宮門一并帶上。
“昨天你剛走,宮里頭的人就送來這個月的供奉。”蔣氏見門關上,這才緩緩說道。
所謂供奉就是御用監(jiān)按照各宮嬪妃身份的高低,每個月給各宮發(fā)放的物事,既有日常用品,也有銀錢之類的東西。
其實宮里面和宮外面差不多,雖然吃穿不愁,但互相攀比之風從未停止過,各宮嬪妃互相爭風吃醋,為得不就是能闊綽些嗎?
雖然宮里面用不著,但是給兒子、女兒做體己錢還是可以的,再不濟還可以給娘家,孝宗皇帝在世時,張?zhí)蟮膬蓚€弟弟張鶴齡、張延齡就經(jīng)常到宮里打秋風,從張?zhí)筮@里撈了不少好東西。
問題是現(xiàn)在朱厚熜還沒娶親,宮里面除了張?zhí)螅屠夏锸Y氏最為尊貴,那幫太監(jiān)敢馬虎大意嗎?
朱厚熜想了一下道,“可是母妃不喜歡那些東西?”
興國大妃蔣氏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昨天旁敲側擊問過后才知道,這幫閹奴一直都是按照藩妃的禮制給我發(fā)放供奉!”
朱厚熜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來,壓抑怒氣問道,“這幫閹奴有沒有說這是誰的意思?”
興國大妃蔣氏淡淡道,“除了仁壽宮那位,還會是誰呢?”
雖然蔣氏現(xiàn)在只掛了一個藩妃的名頭,但她的兒子朱厚熜當了皇帝,宮里的人再怎么沒有眼力勁也不會如此待她,供奉至少也要比藩妃高上一層。
“枉我這些時日還一直討好她,不成想她竟然會在這里算計我!”興國大妃蔣氏氣呼呼道,其實即便是藩妃,御用監(jiān)發(fā)放的東西也很多,她也不差那點用度,只是不蒸饅頭爭口氣,她心里著實有些怨氣難舒。
沒仔細聽母妃的抱怨,朱厚熜想得卻是另一件事,“莫非是我堅持議禮,惹得她不悅,特意借此敲打我?”
線索太少,朱厚熜一時也不敢肯定,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說明張?zhí)笥新?lián)手楊廷和的可能,這對他接下來的計劃極為不利。
一個楊廷和他就要耗費十二分精力來應對,要是再來一個張?zhí)螅峙抡鎽讼难缘脑挘幢闶菧\灘,己方這條小船都有可能傾覆!
歷史上,嘉靖帝就是在張?zhí)笈c楊廷和的聯(lián)手下做了妥協(xié),追尊自家老爹為興獻帝,冠上了本生二字,皇考還是冠在了孝宗皇帝頭上,張璁、桂萼等人之后直接被貶到了南京,后來嘉靖帝權力穩(wěn)固以后才召回。
但問題是朱厚熜不想花這么多時間耗在這件事上,后面還有更多的事等著他去做。
想來想去,朱厚熜還是決定暫行觀望,避免刺激張?zhí)螅獾盟龀鲶@人之舉!
朱厚熜望向母妃,真摯道,“兒子不孝,讓母妃受委屈了。”當初正德皇帝朱厚照的遺旨送到安陸州,蔣氏看過后大為猶豫,看上去承襲帝位是件天大的好事,但母子二人在京中并無根基,能不能當?shù)孟氯ザ歼€是兩說,歷史上以小宗入繼大宗,之后被趕回去的也不是沒有過,還不如在安陸州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禺攤€閑散王爺。
最后是在朱厚熜的再三堅持下,蔣氏才妥協(xié)。
蔣氏見兒子這樣說,當即紅著眼道,“我們母子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休提其它。”
朱厚熜用力點了點頭道,“母妃放心,兒子拼盡全力也要為母妃爭來太后的尊位!”
蔣氏見兒子如此孝順,大為感動,“你從小就懂事得早,又極有主意,便是你父王在世時,也改變不了你的想法,母妃不求其它,只望你平安就好!”
朱厚熜和母妃又說了好一會兒話,才離開清寧宮回到乾清宮。
剛一回到乾清宮,朱厚熜便迫不及待地找來呂芳,喝問道,“清寧宮的供奉是按照藩妃的禮制發(fā)放的,你這里知不知道?”
呂芳頓時滿頭大汗,辯解道,“奴婢這里是知道些,但奴婢這里也沒辦法,太后的意思誰敢不從。但主子放心,清寧宮的供奉雖然是以藩妃的禮制發(fā)放,但里面的東西和仁壽宮并無區(qū)別!”
朱厚熜疑惑地看著呂芳,這老狗又在玩什么花樣?
呂芳解釋道,“每次發(fā)放供奉時,我都會把旁人支開,由我親手布置仁壽宮和清寧宮的供奉,一模一樣,只是用的封條不一樣而已,此事只有我一人知曉。”
朱厚熜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樣,“當真?”
“奴婢不敢欺瞞皇上,此事千真萬確!”呂芳回道。
朱厚熜點點頭,看來這老狗還是有些聰明勁兒,知道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