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子,別叫哩,”蝕海妖圣吐著信子,狹長扁窄的眼眶中細線般的瞳孔透露著嘲弄,“還不明白什么情況?”
“那什么勞什子德奕門尊悅心長老擺明貪生怕死,怎么可能自愿站起來哩?我勸你還是另挑人選。”
他晃了晃細長脖頸,巡視周圍朝他看去的目光,施施然坐下。
“不過嘛,像這種修道無情之人,怎么換都一樣哩。”
說完,便伸了個懶腰,盤成一團,癱在椅子上。
既然已經決定參與科考隊,那就必須抓緊時間養精蓄銳。法力多恢復一分,存活下來的希望就多一分。
“那蛇妖,休要一派胡言!”一名布衣老者面紅耳赤地站起來,大聲斥責。
頓時,整個會議廳人群的目光齊刷刷投在他身上。
符星劍的目光也聚焦在他身上:“你是哪一位?”
老者身著樸素布衣,鶴發童顏,目光彤彤有神,花白的胡須留得很干凈整潔,給人一種仙道飄飄的感覺。
面色赤紅,被眾人各異的目光盯著,臉色更是泛著煮熟蝦殼般的潮紅,胡須一抖一抖。
“我輩修道之人豈非忘情忘義?人族之事豈容你一個外族道論評價?!”
“請回答我的問題,你,是哪一位?”符星劍皺眉問道,“德奕門尊,還是悅心長老?”
老者神情愈發激動,聲音越來越大,彎曲的脊梁也挺直,原本縮在袖子里的手抻了出來,直指向癱在椅子上閉眼休息的蝕海妖圣。
“真是給了你膽量!放在以往,像你這種不成氣候的精怪怎么出現在我面前?!殘害蒼生,為亂四方,擾我人族一方百姓安寧——”
“你!是德奕門尊,還是悅心長老?!”符星劍打斷老者的叱責。
他原本平和的語氣也終于帶上一絲惱氣,手掌也不自覺整個按在臺上,支住前探的身體:“時間寶貴,請不要在這里殆誤戰機!”
蝕海妖圣一直癱在椅子上,閉著眼,面對老者的怒罵沒有絲毫反應,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聽見。
只是嘴角閃過若有若無的狹促笑意。
老者突然被符星劍打斷,像個抄錯答案的小學生愣在原地,似乎因為以往都好使的套路突然在今天不能用了而腦袋一時宕機。
過了好半會兒才反應過來。
堆砌起滿臉和藹笑意,稍微平復下心緒,作一副道義凜然模樣:“小友,你是在問我?”
符星劍皺眉,長出一口氣:“請叫我同志,或者直呼我名字。”
坐著的眾人中不禁傳來壓抑不住的嗤笑聲,老者耳朵動了動,卻裝作沒聽到,面色不改。
“那就暫稱符道友。符道友,你可知你我之間的仙緣?除了在港口一見外,你我二人可早已見過,不知符道友還有沒有印象?”
老者笑呵呵地看向站在主講臺上的男人,卻見符星劍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鐵鑄,也沒有對自己的話表示回應。
他只得硬著頭皮接著說下去。
“那我替符道友回憶一下。泉靈山,符道友應該知道吧?是老家地方的有名景點,你小時候和父母一同去爬山,中途迷了路,遇見了一個灰衣長發男子,正是他帶著你找到你父母。”
“我記得。”符星劍開口。
老者眼神頓時亮了起來,神采飛揚,胡子要抖到天花板上去:“好好好!符道友記得就好!那灰衣長發男子正是我派門下的一名雜役!這正是你我之間仙緣啊!”
“符道友,你有仙緣,未來可成金仙,長生不老,萬世受尊啊!”
老者洋洋得意,這關系是他花重金千問萬問才好不容易找到的。港口時他自恃身份沒有直接道出,但現在卻不得不說出來了。
其實他原本還想順便找一下那名雜役,收為坐下記名弟子,但卻怎么找不到。查了查廷仗堂記錄,才知道雜役因為那日晚回去,耽誤了內門弟子的日常洗簌,被問責苔仗后清退。
不過這樣的事不講就等于不存在,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
老者可謂信心滿滿。以他的過往經驗,單憑“仙緣”二字就可引得凡俗世人你爭我搶五體投地感恩戴德,再稍微提上一句長生不老萬世受尊……那群雑渣供料們干出什么事都不會出人意料。
心里面雖然這樣想,老者卻不露神色。
他知道這幾十年來世道變了,再厲害的仙人也能被解決,而且還不會有高昂到無法接受的代價,只需要花上五角錢買上一枚銅殼子彈,便能輕易結束掉一個修道數百載仙人的性命。
豈有此理!
豈能如此!
數百載光陰!數百載苦修!耗盡無數天材地寶鑄就的金身!馬上就能登仙的時刻!竟然會被以往看都不會看一眼,只會哭喊著神仙來救我的凡人們不費半點兒氣力來殺死!
他們再也不需要等著神仙來救自己,哪怕妖怪肆虐,詭異橫行,天災人禍也能靠著自己的力量來解決。
沒有對鬼神的信仰,更不要提虔誠的香火。
沒有以往任何一刻比現在絕望,這些只讓他覺得自己的修為就像個笑話。
這世道沒救了!
倘若真的存在神仙的話,還不如把這駭人的世間給毀了!
而這時,異災來了。
當老者從電視節目上看到【血災】過后的巨大創傷空洞,地面上縱橫交錯的劍氣溝壑時,內心震驚。
緊接著而來的便是狂喜,無窮的嫉妒與渴求。
如此駭人的景象,即使在夢中都難以想象。
數小時內便毀掉一座城市。
搬山填海,挪星遮月。
神仙!神仙真的存在!
如此偉岸的力量,如此恐怖的存在……
如果是我的話,就好了。
如果那座城市是我毀掉的,那就好了。
如果我也能掌控著千萬人的命運,那就好了。
……
異災來了。
帶來了災難,也帶來了欲望的火種。
正是這在他心中熊熊燃燒的火種,推動著他加入軍方,參加這次行動。
如果硬要說的話,其實和艦隊身后跟著的偷渡者們,沒什么不同。
但作為活了幾百年的修士,自然不能像那些凡人一般無知自命不凡。老謀深算的他深知自己還無法抵御子彈,更不要提異災當中的危險,唯有在人群當中渾水摸魚,才能取得機緣和力量。
但現在讓自己去參加一個明擺著去送死的科考隊?
呵。
開玩笑。
我德奕門尊寶貴的生命是浪費在這種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