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講話間隙，趁著喝水潤喉時，市長忍不住向身邊的士官問道：“像這種……這么兒戲倉促的發言，市民們根本不可能相信吧？”

士官撥開向自己緩緩飄來的觸須，面不改色。

“相信不相信不是重點。”

“重點是我們的態度，必須要體現出速度，效率，和誠意。”

市長的觸須舞動起來。

“上面指的意思是……”

“這是第一次超大規模的異界區事件發生，根據近幾年異界區相關事件發生越來越多這一趨勢來看，可以預料的是，像這樣的事情以后必定會越來越頻繁。”

“甚至會成為人們正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而現在就是矯正人們觀念的最佳時候——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能做的并不算太多，但我們一直在做。”

“或許我們能夠編織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言來掩蓋這次事件，但以后呢？一個精美的謊言并不能掩蓋事實，我們所需要的是這樣一種結果：表面上的欲蓋彌彰。”

市長有些困惑。

“可是……為什么要這樣？如果不打算掩蓋真相的話，直接公之于眾不就行了？這樣豈不是在浪費寶貴的時間？”

軍官沒有回答市長問題，只是繼續自顧自地說話。

“一個拙劣的謊言所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讓人們樂于去思考。它會去引導人們自發去尋找發現被掩蓋的真相。人們總是對外來權威強加的結論存在恐慌和懷疑，樂于相信自己獨立思考所得出的結論。”

“我問你，”軍官看著市長飄動的觸須，語氣冷靜。

“如果你是個一直以來生活在這里的普通人，突然某一天電視新聞上說明早就會有外星人到來，你會怎么想？”

“當然是相信專家們的判斷——”市長不假思索。

卻被軍官打斷。

“得了吧。”

“是我我都不信，除非親眼看見外星人站在我面前。”

“就算大部分人能夠接受事實，但總會有人不愿意相信。”

“而且1明天外星人真的來了，也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

“上面為什么提前知道？為什么外星人快到了才告訴我們？他們是不是和外星人有勾結？外星人是不是只是他們的陰謀？外星人其實是來幫助我們的但是上層不想讓我們知道……數不勝數。”

“說教往往比不上親身感受到的千分之一。自己悟出來的道理才會值得信服。”

軍官拍了拍市長的肩膀。

“與其讓陰謀論在災害發生后滋生，倒不如讓它提前一些到來。”

“我們需要做，或者說，我們應該做的，就是盡最大努力，在讓損失更小的同時，讓更多人明白我們的立場和態度，明白他們自己應該所在的立場……以及異界生物的立場。”

“這可不是打仗，不是投降認輸就能了事的。”

…………

昏暗狹窄的街巷。

墻壁上是濕軟黏糊的蠕動血肉，發出“吧唧吧唧”的令人心生不悅的聲響。

地面則是一片近乎凝結的粘稠血液，色澤暗淡，仿佛被堆積數月的腐爛厚重落葉發酵后的模樣。

隱隱看去，有些許尖細的肉芽從堆積的血液中伸出，實際上在肉芽之下是正在如水草般生長舞動的碩大觸手。

兩道身影踩在泥濘的血色之上。

他們穿著亮黃色的防護服，如同深海打撈人員般包裹得嚴嚴實實，即使在昏暗的環境下也能清晰看見。

正是銀帕和云宗師兩人。

看著面前的景象，銀發少女露出厭惡的表情。厚重的過濾裝置導致她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沉悶。

“真惡心啊，感覺像是在某種生物的體腔內。”

盡管防護服能夠有效隔絕血液帶來的污染和散發出的莫名氣味，但是其視覺污染卻始終無法避免。

除非你什么都看不見。

“我覺得還行。”銀發少女旁邊的蒙眼男說道。

“云宗師你是個瞎子，什么都看不見，肯定覺得沒什么。”銀帕郁悶地說道，“真好啊是個盲人。”

云宗師：“……”

你知不知道你在外面這樣說肯定會挨打。

云宗師雖然不能視物，卻能夠通過某種能力來感受物質的運動和方位，所以行動無礙。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視力比任何一個視力正常的人都要好得多。

“查詢到的大白鵝ip地址對應的登錄位置就在這下面的網吧里。”云宗師說，“不過沒有具體的地址，我也看不見是什么情況。”

“但從現在的狀況來看，不是很妙。”

“那就只能希望大白鵝早已經離開了。”銀帕說，“準備下去，咱們去看一看。”

話說完，兩人的身體便一點一點兒沉下去，沒入到血色當中，在血面之上完全看不見兩人來過這里的蹤跡。

血面之下愈深處，血液便愈發粘稠，行動便愈發不便。

兩人不斷下降，直至踩到濕滑軟膩的肉毯上。

這里是光芒無法到達的地方。

銀帕感覺自己像是進入到石油當中，周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見，每走動一步，都要用力來撥動自己四肢來抵抗粘稠血液帶來的巨大阻力。

不過她倒是心安無比。

一方面是心比較大，另一方面是只要跟著云宗師就行了。

雙手托在云宗師腰間，隨著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在黑暗中緩緩前行。

突然間，云宗師停頓下來。

“到了？”銀帕的聲音已經失真到云宗師只能聽到嗡嗡的沉悶回響，但這絲毫不阻礙他能理解銀帕的意思。

他也同樣用嗡嗡聲響回應銀帕，表示到了。

兩人站在一堵玻璃門前。

如果那還能稱之為玻璃門的話。

上面掛滿了半凝固的血塊，完全被蠕動的血肉覆蓋，仿佛是遠古之時邪教用來收取狂信徒靈魂的大門，通向永遠燃燒著的地獄。

銀帕透過防護服，用手在上摸索著，費力地拔去上面生長的血肉。

然后用力拍擊。

不一會兒，死寂的黑暗當中傳來不耐煩的聲音。

“來了來了！敲門敲那么重等著死人啊？！”

“吱呀”一聲，玻璃門被打開，暖黃色的光亮照出，如同黑夜中的燭光，刺得銀帕眼睛有些發痛。

“呃……你們是來上網的？”

網管看著外面裹得嚴嚴實實，好像剛從什么生化實驗室現場出來的二人，一臉錯愕，頓時忘了剛才的火氣。

這是來查衛生健康的？可這裝扮也太離譜了些。

還是說又是兩個重度cosplay愛好者？

你們都往網吧里面湊什么熱鬧？我這里又不是漫展會所！

不過此刻在銀帕眼中，景象卻大不一樣。

她看著從被溫暖黃光包裹的仿佛異形孵化室般的房間中走出的“店員”，對它身上泥漿般的粘液和揮舞的觸須熟視無睹，伸出在防護服中的兩根手指。

“兩個人，上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