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大牢，這時已經是寅時臨近卯時，漸漸日出，初升的日光輕輕灑在湖州城上空，然而湖州大牢之上，仍籠罩著無盡的陰影。

很是可怕的陰影。

“江公子的意思是，封陽……他在和你們分開之后，并沒有立刻回州府向我復命。”

張楚金緊皺著眉。

“恐怕是的，大人。”江逸輕輕嘆了一口氣。

“可是封陽并沒有說過他中間要去做些什么，我們也沒有發現封陽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那么，他會去哪兒？”秦城城似乎有些不安，“我懷疑……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了？”

“不知道。”江逸輕輕皺起眉，“現在我們能知道的，就是封陽他和我們失去聯系，也就是失蹤了。

“或許他真的有可能遇到麻煩了。”張楚金低聲道，原先憤怒的情緒，似乎有了一些平復，看來他也清楚，憤怒，只會模糊自己的思路，“我很了解我的這個手下，他沒有及時向自己復命，絕對不可能是去做了其他的事，而是遇上了什么很是棘手的麻煩，沒辦法及時回到州府。”

麻煩……這的確很有可能。

只是——會是什么樣的麻煩？

江逸煩悶地閉上眼睛，原本在他離開大牢，向湖州城里的大娘詢問到燕摘月的過去之時，他就已經大致有了一個方向，這個方向，江逸確信非常接近反書失竊的真相，但是還缺少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證明，也就是確認，或者說是證據，只有有了這些，江逸的推理和猜想才能被證明是正確的。

而在那種情況之下，最好的確認方法，就是回到監獄，通過李猛的口供來確認江逸的猜想，但是現在，李猛死了。

李猛死了，這就導致江逸的方向，忽然出現了停滯。

因為江逸的猜想無法被證明，無法被證明的猜想，那么只能是猜想，而非是事實和真相。

更糟糕的，就是封陽的失蹤，江逸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封陽為什么會失蹤，他為什么沒有回到州府，這一完全在江逸預料之外的情況，就像是一陣陰霾，遮擋在了江逸的前方。

看似，李猛的死是這反書失竊案最大的挫折，但是只有江逸這樣的破案專家才明白，比起李猛的死，封陽的失蹤其實更為麻煩。

因為李猛的死，就算超出了江逸的預料，按照江逸的推理，卻依然能說得通，但是封陽的死，卻根本就是完全在江逸的推理之外，假若江逸的推理和想法形成了一條線，那么，李猛的死依然在這條線上，但是封陽的失蹤，卻是完完全全脫離這條線的一個點，突兀而且毫無關聯。

“對了，江公子。”張楚金的聲音忽然在江逸的耳邊響起，“之前你說……燕摘月？”

江逸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張楚金已經完全平復了他那憤怒的情緒，看樣子，他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

“是那個盜走白玉圓盤，大鬧千金賭坊的燕摘月嗎？”張楚金緩緩問道。

“是的。”江逸點了點頭，“我得到消息，這位天下第一神偷在前些日子似乎抵達了湖州城。”

“你懷疑他和反書失竊，還有李猛的死有關系？”張楚金緩緩道，“聽你的意思，是燕摘月殺死了李猛，現在毫無疑問的，燕摘月已經逃離，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想，封陽之所以沒有及時回到州府，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他在路上遇見了這個燕摘月？”

“不是沒可能。”江逸輕輕皺起眉。

“你似乎早就發現了些什么，否則，之前你也不會說出燕摘月這個名字，那么……你是如何想的？”張楚金盯著江逸的眼睛，“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就算大人不問，遲早我也會對大人說的。”江逸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解釋道，“事實上，在我還沒有見到李猛之前，通過大人的描述，我就已經起了疑心。”

“盜走反書的，真的是李猛嗎？從一開始我就在懷疑這個問題，畢竟在我看來，李猛沒有任何動機去盜竊反書，于是我開始懷疑，盜走反書的，會不會另有其人。”江逸冷靜分析道，“恰好，我的朋友是江湖中人，他為我帶來了江湖中的一些消息：那就是那位天下第一神偷，燕摘月在前段時間來到了湖州城。”

“通過我的一些調查，我發現燕摘月曾經就是湖州人氏，早年受到過湖州刺史裴光——也就是現在我們調查的這個裴光的恩惠，那么燕摘月為了報恩，的確有盜書的動機，而他也有這樣的能力。”

“所以我懷疑燕摘月才是真正的盜書者，至于李猛，他很有可能受到了燕摘月的某些脅迫，所以才那樣一口咬定，反書是他自己盜走的。”

江逸已經了解到張楚金此人或許是那種暴虐無道的人，為了不讓封陽受到張楚金的怒火波及，江逸并沒有如實說出李猛替封陽頂罪的猜想，而是說燕摘月脅迫了李猛。

張楚金并沒有懷疑江逸有所隱瞞，而是陷入沉思，問道：“可之前你說，宋謙是燕摘月，這又是怎么會一回事？”

“那是我審查李猛的時候，一些意外的發現。”江逸解釋道，“我注意到湖州大牢之中有一名獄卒——也就是宋謙，他的面容蒼老，脖頸卻有著和臉部完全不符合的年輕，而且他走路時，竟然沒有一絲腳步聲，所以我懷疑，這個宋謙，是一個輕功及卓絕的人假冒的。”

“燕摘月？”張楚金立刻反應了過來。

“很有可能。”江逸緩緩道，“將這些猜想全都整合拼湊，我的猜想就是——”

“湖州刺史裴光，被告謀反，而這個時候，燕摘月得到了這個消息，于是他潛入湖州城，盜走了反書，并脅迫李猛認罪，讓李猛吸引我們的注意力，而他，則有機會去做一些其他的事。”

“你是說——劫牢？”張楚金雖然為人上或許有些問題，但他斷案的名聲也并非浪得虛名，很快，他就跟上了江逸的思路。

“是的。”江逸點了點頭，“假如那個易容成宋謙的人真的是燕摘月，那么他之所以潛入大牢，很有可能就是為了劫牢，利用李猛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借機將暫時關押在大牢里的裴光救走……”

“等等！”張楚金立刻打斷了江逸的猜想，臉色大變，“那他為什么要殺死李猛？”

“我的猜想是，或許他猜到了我已經察覺到李猛并不是盜書人，想要殺掉來滅口。”江逸緩緩分析道。

“不會那么簡單的。”張楚金一字一頓道，“江公子，你或許在斷案上天資卓絕，但你太過仁慈善良，所以有些事——你想不到。”

“什么意思？”江逸愣了愣，而秦城城也是微微一愣。

祁天臣卻是臉色微微一變，似乎想到了什么。

“假若江公子的猜想全都是對的，那么如果我是燕摘月——”張楚金攥緊拳，“在察覺到江公子你已經猜到盜書的人不是李猛的時候，我也會殺人滅口，但不僅僅是殺人滅口，我還會趁著所有人都被李猛的死吸引注意力時，所有的獄卒都被審問時——劫牢，救走裴光，因為這是湖州大牢最為薄弱的時候！”

所有人的臉色瞬間大變！

“快跟我去關押裴光的牢房！”張楚金厲喝一聲，所有的人都潮水一般向著關押裴光的牢房涌了過去。

“走！”江逸的臉色很是難看，他快速拉起秦城城的手，和祁天臣一起跟在人群之后，跑向了裴光的牢房。

難道……裴光真的已經被燕摘月救走了？

但是……是不是哪里有些不對？

江逸隱隱這樣覺得。

忽然，風聲響起，那是風被撕裂的聲音，卻異常的安靜，幾近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