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江湖依舊還是那個江湖，人卻不再是那一批人。

這幾年讓江湖震動的大事中，最令人唏噓的就是洪七公、黃藥師、一燈大師三位老前輩的隕落，也標志著五絕時代的正式落幕。

江湖一代新人換舊人，天驕俊杰如同過江之鯉，最近興起一個名為明教的門派，除奸伏惡，大有新興之象。

少年英雄江湖老，紅粉佳人白了頭。

幾年前李懷素就感覺歡凝的身子越來越虛弱，便找了處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

竹屋之中，歡凝依舊如當年模樣，歲月不敗美人，只是美人也不曾贏過歲月。

那一雙美目一如當年，明眸皓齒，鼻巧唇柔，長發傾瀉如墨、青絲如娟，只是再好看的容貌，卻也無法抵御歲月這把無情的刀刃。

除非達到宗師境界，生命層次才會得到升華，歡凝這些年練武懈怠，自然無法達到先天宗師。

她本就比李懷素大了幾歲，如今生命也走到盡頭了。

屋外瓢潑大雨，狂風大作。

歡凝凝視著李懷素，纖手輕柔地拂過他的臉，要將他永遠印在心底。

只是她的身子愈發沉重，臉色蒼白，氣息越發微弱，眼皮也越來越重。

李懷素輕輕摟著她，默然不語。

縱然他的武功早已冠絕天下，縱然他此時振臂一呼，自有無數英雄爭相追隨于他，此刻也只能眼看著歡凝離去，無能為力。

歡凝低垂著頭，呆呆出神，雙眸漸漸合攏。

她感到一陣沉沉的倦意。

她知道，自己這一睡，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突然。

一滴滾燙的淚水，落在了她的臉頰上，將她喚醒過來。

歡凝重新睜開雙眼，眼眸中，又泛起一絲光彩，抬起手掌，輕輕拂過李懷素的臉頰，道：“相公，你哭啦。”

李懷素眼眶通紅，輕輕搖頭。

“相公別哭……哭了……就不帥了……”

見到李懷素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歡凝目光溫柔，道：

“相公，我不想睡，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好。”

李懷素聲音顫抖。

“我知道相公之所以還留在這里，都是為了陪我，凝兒很開心，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留在相公身邊。

只是凝兒福薄，無法長伴相公左右。以后的路要相公自己一個人走了……但是無論相公走到哪里……不要忘了……凝兒……”

說到最后，歡凝的話語，已經斷斷續續。

李懷素強忍著悲痛，道：“好，好。”

歡凝忽然笑了，如回光返照般，道：“相公其實有時候好笨的……”

兩人訴說著曾經的往事，在李家祖宅那些年，一起游歷江湖……

說到在東海遇到的那個有趣的外國人的時候，歡凝還會笑一笑。

只是越到后面，更多的是李懷素在說，她只是偶爾回一句，聲音愈發微弱，幾乎耳不可聞。

漸漸的，她不再說話，只是微微笑著，望著李懷素，眼光中帶著濃濃的眷戀與不舍。

歡凝的雙眼，緩緩合攏。

在她的視線中，李懷素的容貌，漸漸模糊，只剩下那一道修長的身影，臉上帶著意氣風發的笑容，深深印在她的心底。

李懷素心有所感，說話一頓，鼻子微酸，卻不敢低頭去看。

轟隆轟！

天空降下雷霆，天色變黑，似乎連無情的天，都為之悲戚，為之動容。

屋外狂風大作，李懷素卻神色靜止。

“哎！”

良久，一聲嘆息，帶著無盡的傷痛，飄向遠方。

此時，歡凝眼眸閉上，已經沒了生息，安詳地睡了過去。

李懷素將她葬在了一處風景優美的山丘上，望著那野花搖曳，恍惚間見到一個女子對他盈盈一笑。

“相公……”

一聲呢喃隨著微風吹向遠方，李懷素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抬頭。

那處四面草皮包裹的石頭旁，一顆柳樹迎風搖曳，似乎有一名少女隨風而逝。

李懷素輕笑了聲，離開此地。

……

二十年過去了，如今還剩下的故人也就那幾位，李懷素也不想與他們見面，徒增傷感。

獨自一人行走在世間，李懷素一邊感悟天地之道，一邊默默搜尋那人的氣息。

這是一個本該在二十年前就死去的人。

不錯，李懷素要找的正是曾經截殺過他的老和尚！

對于要殺自己的人，李懷素沒有放過的理由！

更何況那老和尚本就該死！

如今他的修為已經來到宗師巔峰，只要老和尚沒達到那傳說中破碎虛空的境界，決計不是李懷素的對手！

臨走之前，他要為天下除掉這般禍患！

或許是此方天地的問題，宗師之間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感應，雖然極其微弱，卻能隱約感知到彼此之間的位置。

這也是李懷素達到宗師巔峰也擁有的能力。

就比如說郭靖，就一直待在歸云莊中沒變過，而那老和尚卻在不停地變換位置，速度飛快！

反正老和尚遲早得死，李懷素也不著急，反而閑庭信步，讓他嘗一嘗刀懸在脖子上的感覺！

就像曾經的自己，經歷過的那般。

或許是知道自己在劫難逃，那老和尚反倒不動了，而李懷素也定位到了他的位置，就是二人曾經打斗過的那處絕巔！

再見到老和尚時，他的氣息比之前還強盛三分，看起來并沒有想他說的一樣，真的行善了，而是不斷找尋養料，壯大己身。

“居士找了老僧許久，看來還是放不下曾經的那段恩怨啊！”老和尚說道。

他本以為與李懷素的恩怨在當日就已經一筆勾銷了，因為他確實沒有在李懷素身上感受到殺意。

但實際上呢？

李懷素不想殺嗎？當然想殺啦！

能殺當場就殺了……

只是他心中明白，若是當日那一掌打下去了，老僧絕對會突然暴起反擊，而自己卻不能輕易使用無我道心這般詭異的招數。

這老和尚也不是什么善茬，若不是自知無法殺死李懷素，他哪里會忽然‘放下屠刀’？

“呵呵，大師說笑了，我看大師身上血煞之氣并未散去，剛剛殺了人吧？”

李懷素好整以暇道，“我從來不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個劊子手只需要將手中的刀放下就能成佛，而一個普通人卻需要做無數善事，經歷所謂的磨難。

這顯然是不公平的。

正就是正，惡就是惡。惡人無法因為放棄殺人而變成一個好人，所以今天的大師也不會真正‘放下屠刀’。”

“呵呵。”老和尚并未反駁。

如今的老和尚，已經無法帶給李懷素威脅了，但老和尚顯然也不會引頸受戮，兩人勢必要作過一場。

突然，天象大變。

兩人齊齊出手，身影同時消失不見。

那里光暗在交織，空間在震動，兩股絕強的力量在相互碰撞，將物質碾壓成為齏粉！

連這方世界都似乎經受不住這股力量，開始不斷地顫抖，虛空裂開一道縫隙，縫隙里面的氣息逸散出來，令人心驚膽顫。

只交手片刻，老和尚便捂著胸口，氣息涌動，駭然看向李懷素，言語中充滿了不甘。

“你竟然已經觸摸到了無上之境！”

李懷素此時的狀態有些不對，連他自己都感受到此方世界在不斷排斥他，就像發現了世界的bug，要及時修復一樣。

沉淀三十年，將以往所學全部融會貫通之后，李懷素從來沒有全力出手過，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極限究竟在哪里。

如今這一出手，竟然就突破了這個世界的承受極限！

“時間不多了！”李懷素心中生出急迫，不再保留，全力出手。

一張巨大的渾厚真氣掌力壓下，連山峰都被壓平，大地轟然震顫，生靈驚懼。

李懷素眉頭緊鎖。

掌力之下的老和尚居然還沒有死！

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李懷素，你殺不死我的！等你走了這個世界就是我的了！我想殺誰就殺誰，我要將你好不容易建立的秩序毀滅，我看誰能阻攔我！”老和尚猙獰地笑著。

真如他所言，李懷素走后郭靖根本不是其對手，這個世界就要面臨末日之災！

自知一時間無法滅殺老僧，李懷素向天一指，全身武道真氣瘋狂凝聚在那柄金紋玄鐵劍身上。

劍身受到無窮武道真氣灌注，金紋發出燁燁光華。

似乎連天地都無法承受這股能量，開始扭曲，發出悲鳴之音。

神劍周圍掀起無窮金光，天象開始大變，伴隨著金色的雷霆。

“喝！”

伴隨著一聲大喝，天空仿若降下一道直達云霄的金色光柱，轟然落在老和尚頭頂。

一柄神劍從老和尚頭顱直插而下，寄托著李懷素的武道意志，將他打入深淵地下，永世不得超生！

老和尚痛苦地嘶吼著，宛如一頭野獸，但他的生命力之強橫遠遠超出了李懷素的預料，竟然還沒有死！

“怎么回事，這只是一個武俠世界，為何會有此等詭異的功法？”李懷素眉頭緊鎖，只能將結果歸于龍象般若功。

這種功法能吞噬同樣修煉這門功法的人，本就十分邪門！

他的手段，最多能鎮壓老和尚三百年，也許三百年后這老和尚依舊還活著。

因為李懷素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自己同境界的氣息，雖然只是一絲，卻也足夠讓老和尚壽命暴漲了！

放心不下，李懷素又飛射而出，在各處布下自己的傳承。

一處崖底，李懷素找到一只神異的白猿，隨手將九陽真經縫在它肚子里；

洞穴里，那里有自己所留劍道傳承，等待一位劍道天才與他的劍意共鳴；

古樹內部有他留下的道藏；

古老宗廟內的金身底下，一本經文藏在里面；

……

這些傳承點等待有緣之人開啟，讓這個世界不至于幾百年后武道凋零。

做完這些，李懷素抬頭望向天外，那里有一道裂縫開啟，里面的氣息接引著自己。

腳掌踏地，他的身影爆射出去。

“系統，回歸。”

（神雕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