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人死前的瞬間會回憶起生前的事。
羅克腦子里也確實出現了一些畫面，但這些記憶好像不是他自己的。
秋雨細細，金黃稻田，泛黃落葉，一群渾身泥濘的小孩在小河邊摸魚、抓青蛙……
“哥哥，哥哥！”
一個腦袋扎著兩條小辮子的小女孩捧著雙手跑到他面前，小女孩雙眼笑成了月牙，微微發黑的臉上有著淺淺的酒窩。
“瑩！吃飯！”
“好的，母！”
順著聲音的方向，一個身材瘦削的村婦站在門邊，頭發泛著絲絲銀白。
茅草屋小院里有淡淡的炊煙，兩三個腰背半彎的老嫗在扎著草鞋……
不過……沒有見到成年男子的身影。
“哥哥，哥哥，你快看！”
小女孩雙手打開，是一個渾身碧綠的小青蛙。
畫面在這里戛然而止，當羅克回過神來，他已經出現在之前那個昏暗的小屋，眼前是幾個蒙面男子。
羅克慌忙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沒有傷痕，沒有血跡，光潔如新。
“鷹！鷹！”
“呃，在！”
“專注！不要走神！……”
好像一切回到了開始，羅克心里翻起了驚濤駭浪，如果不是他腦子里還深刻地印著那喉嚨被長戈劃破后的刺痛感和窒息感，他會以為這些事都沒發生過。
這算什么？死亡輪回？時間回溯？
失敗了就會重新開始嗎？
羅克深呼了口氣，靜靜等待夜幕的降臨。
果然。
同樣的宮殿，同樣的屋頂，除了羅克外的幾人連站位都沒有絲毫的改變，所以……
知道了事情的發展趨勢，只需要干掉里面的頭頭就行了對嗎？
那還不簡單！
羅克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沒兩分鐘，跳到底下的幾個黑衣人踹開了房門，羅克邊上的白發男子把屋頂砸了個大洞跳下，連著大片的瓦片掉落在地，他打了個滾，站起來大呼，“殺吳王……”
羅克從屋頂的洞口往下望，下面人頭攢動，亂糟糟的，對面士兵大概有十來個，還有幾個手持長劍的長衫男子，和縮在一旁的歌姬和奴才。
他找了個人少的地方跳下，穩穩落到地下，抽出腰間的佩刀一刀砍翻一個手持長戈的士兵。
但忽然間一道劍影向他揮來，他連忙舉刀格擋，“鐺”地一聲，他虎口劇痛，佩刀脫手而出。
這持劍人好大的力氣！
“呃！”
就這么停頓了一瞬間，他的心口被背后的長戈刺穿……
羅克又死了！
“哥哥，我的小兔子呢？”小女孩那明亮的大眼睛透著渴望。
一只滿是繭子的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好，陷阱已經放下了，等我回來……”
畫面一止，羅克又回到了那個昏暗的屋子，他咬了咬嘴唇。
這個任務好像不簡單啊！
他不能像在外界那樣閃爍，這一屋子的人該怎么打？顧此失彼。
第三次，同樣的場景，他選擇從吳王頭頂跳下，但……
“嗤！”
他被長矛穿成了肉串，整個人甚至沒落到地面。
“淦！”
再一次回到原點，羅克一拳錘裂了桌子。
“鷹！冷靜！”
羅克看了這幾人一眼，臉色復雜。
這簡直就是一個必死的任務，雙方的實力和人數都相差懸殊，但他們好像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這一次他看到的畫面更多了，他們村子是一個大氏族，征兵征到了他們的村子，凡是身高超過車輪的男子都被帶走了，也包括鷹。
就是被羅克的意識占據了身體的男子，那年他才八歲。
隨著第四次刺殺失敗，第五次，第六次……
鷹的一生像畫卷一樣在他腦海里鋪展開來。
五歲那年父親被征兵帶走，再也沒回來過，他自己八歲被帶走，十二歲成為死士，十五歲獲準每月歸家一次，今年十六已經是家里的頂梁柱……
一次次失敗，一次次被殺，這里雖然是幻境，但那種被刀劍加身的痛楚卻是實實在在的，他想不到破局的辦法……
第十次被殺，他看到了這樣的一個畫面。
一間被封閉的密室里，油燈映襯下，有十來個年紀不大的少年，他們赤膊著上身，手中一人握著一把匕首互相敵視。
隨著身旁的一個少年身形一動，整個密室的少年開始互相廝殺，鮮血橫飛，像野獸一般互相攻擊……
最后，只有鷹一個人活了下來，他渾身布滿了刀痕，但仍然站著走出了密室。
陽光下，他跪伏在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很好，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手中的一把劍……”
鷹的頭伏得很低，他甚至不敢抬頭看前面的男子……
“劍嗎……劍也是有生命的啊！”
這一次回到原地，羅克的心情很差，他雙手緊握，指節發白，指甲都深深地插進了肉里，他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這個昏暗的屋子。
“鷹！鷹！”
任憑后面的白發男子怎樣呼喚他，他也沒有回頭，就這樣一直走都了護城河邊。
他站了很久，像個被抽掉了靈魂的木偶。
當天晚上，羅克依舊來到了宮殿，這一次，他的攻擊凌厲無比，眼神中綻放出嗜人的寒芒，招招都是奔著以傷換傷，以命換命去的，這與他以往的戰斗手段大相徑庭。
這種瘋狂的攻擊手段令對面的士兵看向他的眼神都帶著驚悚。
這次他戰到了最后一個黑衣同伙被殺才倒下，對面的人被殺了大半，但他還是敗了。
他被一劍貫穿了胸膛，臨死前他看到了吳王臉上那不屑的笑容。
這次羅克沒有看到屬于“他”的回憶。
他仿佛飄在高空，下方是一排排的士兵在四處抓人，他的妹妹，他的母親，他的族人被一個個抓住。
他瘋狂地大喊卻發不出聲音，瘋狂地掙扎卻動不了手腳，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族在面前被斬殺。
“哥哥！哥哥！救我！”
他年幼的妹妹和母親抱在一起，被長戈刺穿胸膛，像垃圾一樣扔在路邊。
當羅克回到起點，在那昏暗的小屋里，他渾身都在發抖，牙齒咬得咯咯響，眼底一片赤紅。
“吳王……該死！公子光……同樣該死！”
“鷹！冷靜！”白發男子的聲音再一次鉆進他的耳朵。
聽到人聲，他慢慢松開了緊握的雙手，深呼吸了幾下，他的眼神變了。
他看了白發男子一眼，忽然道：“你家里有妻兒親人嘛？”
白發男子愣了一下，但還是開口道：“有，我有兩兒，大兒如你這般大，小兒還年幼，不僅是我，在場的人都有牽掛……”
羅克點了點頭，抱拳道：“諸位！完成任務，一起回去！”
幾個黑衣人互相看看，一起抱拳道：“諾！”
可……
死士一出，哪有能回家的？
他們不死，親族就得死啊。
羅克漸漸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