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安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至少在她人生前幾年里都是這樣。

所以她怎么想也想不通為什么自己會睡一覺就穿書了，并且她無法確定自己穿的究竟是哪一本書…

是那本主角和自己大師兄同名的b王順利登仙，龍傲天蘇爽文？

是那本主角和自己二師姐同名、有各路大佬漫漫追妻火葬場某花文？

是那本主角與自己三師兄同名的退婚流主角打臉逆襲各路大佬種馬文？

還是那本主角設定與四師兄相同，重振妖族雄風的獸耳控狂喜玄幻文？

再不成是那本師尊愛小徒，八生八世六十四畝夾竹桃盛開只為博你一笑的言情文…

作為一個修仙文愛好者，她由起初的惶恐不安幾度崩潰，到最后破罐子破摔，干脆決定靠著自己這散修資質拼一把，萬一飛升之后就能回家了呢？

不過幸運的是，某一天在橋墩下面跟人扯皮算命的她，被正在人間閑逛的劍尊看中資質，順手就帶回了仙門收為座下弟子。

......

今日是她拜入山門的第三日，她那看上去不靠譜的漂亮師尊，親自帶著她登了入山門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階”，正式劃開了她與俗世的界限，測過資質又交代了事宜后，便準備帶著她去與仙門內的其余幾位師兄師姐們。

師尊的洞府里冷冷清清，足矣滿足易安安對避世隱居的仙人的一切幻想。算上今日她已經在這洞府里修整許久，師尊給她換上內門弟子的衣裝，拽到面前讓易安安轉了一圈。

張真人看著自己瘦弱卻能咬牙跟他爬過天階的小徒弟，心中暗嘆一句不錯，便歡歡喜喜地領著易安安出了洞府。

師尊看上去對自己帶回來的娃非常滿意。

易安安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跟在師尊后面出了洞府，聽著師尊給她講這凌崖峰，又提到了她的幾個師兄師姐

“安安啊，為師跟你講，你這大師兄雖然看上去孤僻…但是為人倒是個熱心的，自一百年前仙魔一戰修仙界凋零，你那師兄師姐都受了些傷，咱們仙門冷清了些…”

話音未落，易安安只見師尊一個箭步飛了出去，一掌掀飛了一道人影。

“你這孽障再吃仙鶴我就剝了你的皮作襖子！！！”

“師尊…？”

易安安伸出的手懸在半空，追又追不上，只好看著自己的便宜師尊氣沖沖地遠去。

那么…自己隨便逛逛也沒事吧？

說服了自己，易安安深吸一口氣，踱步走向前方宏偉的石門。

“各位大神，保佑我得道成仙快點回家，我就是個普普通通小百姓，修仙這種事我真的不太會…”

石門上處處都是極深的刻痕，能看得出曾經經歷了怎樣一番戰火的洗禮，但是仍然不掩其氣勢雄偉。

原本似乎種植著仙草的院子中雜草橫生，擠的那為數不多的幾顆靈植凄凄慘慘，那股哀怨簡直要透過空氣傳來幾聲哭嚎才罷休。

易安安為難的看著，順手掏出了芥子袋，開始挖土“罷了…帶回去種到洞府，凈化空氣美化心情”

才收完這些靈植，卻又有一陣更凄慘的哭嚎聲傳來：“夭壽啊！啊！！！”

這…仙門之內竟然有人當眾行兇，是不把仙界放在眼里嗎？

易安安怒從心邊起，一個踏步就站柱子后藏了起來。

廢話，她才剛入門誒！誰家小散修打的過能闖進內門的賊子，況且她只想茍到登仙然后快樂回家啊！

在芥子袋內一種靈植發來鄙夷時，那正舉劍砍樹的賊人卻扭頭過來，似乎發現了易安安藏身在這里。強大的威壓讓易安安動彈不得，甚至連從腰間拽個飛訊錄找人求助的機會都沒有。

男人兩只手指就捏著易安安的后領將她提了起來，那輕松的模樣讓易安安不得不想到，如果他去現代指定能上奧運給親愛的祖國母親爭光，舉重這項他打別人肯定一個來一個來的…

易安安忍不住有點怕，雙手捂緊了自己的眼睛，只差把眼珠子扣下來證明清白。

這里本就草木叢生一派殘破，又無仙人把手，難不成凌崖峰里混進來了小賊趁火打劫？

男人打量的目光掃過，看上去倒是有些了然。

而易安安死死閉著眼睛：“英雄！我什么也沒看到你可否放我一條…啊？”

與易安安喊叫聲一起響起來的，是男子溫和好聽的嗓音

“…你是新來的師妹…？”

易安安這睜開眼睛，只看到一雙漆黑如墨的鳳眼長在男人那蒼白到近乎沒什么血色的臉上，樣貌除了眼睛處處普通，身姿卻如孤山立松，一派仙人之姿。

“您好！我是易安安…請問您？”

易安安仍舊被陌生男子提在半空中、手足無措，腦子里似乎已經過了一次人生走馬燈。

“我姓謝，謝孤寒，是你大師兄”

謝孤寒把自己這新得來的便宜師妹放回地上，還好心的給師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揪下她腦袋上的草屑：

“抱歉，嚇到你了，我只是要采些樹枝回去，咳…”

“大師兄好！”

聞言來者是友不是敵，易安安安心不少，脆生生的跟自己這大師兄打了招呼。

“安師妹好”

謝孤寒看著易安安那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心情好了不少，這么乖巧的師妹倒是第一次給了他普通兄長應有的感受，內心一陣欣慰，也怪不得隔壁凌霄峰的劉子陽對師妹們寶貝的跟眼珠子一樣。

這小孩往這兒一放就喜慶！跟大紅臉蛋的年畫娃娃似的！

“師妹要留下來看我砍樹…呃…取材嗎？”

易安安看著病美人一樣的大師兄臉色幾度變換，心道這師兄不知身子有病會不會帶著腦子也不好，遲疑著點了點頭。

一旁的神樹在這里生長數百年，早已開了靈智、看到這師兄妹二人一見面便一拍即合、狼狽為奸，不禁心下更亂。

“要…等等？這不是師尊的神劍嗎！”

易安安瞧著，自己在人間打工求生時，也曾經在畫本子上看過，凌崖劍尊張君生的‘凌崖劍’

以峰作號、以峰作劍名，這位大名鼎鼎的凌崖劍尊對凌崖峰的歸屬感不可謂不強。

“啊，我拿師尊的神劍果然不妥嗎，那還是用你二師姐的刀…”

謝孤寒似乎有點強撐著笑容，疲憊地掏出一把寒光熠熠的長刀來。

“安師妹，這是你二師姐葉十春的屠龍刀…用來切菜砍柴極為順手，只是不比師尊的神劍鋒利…”

看著謝孤寒比比劃劃，聽著神樹凄苦哀嚎，易安安還是一把捉住了大師兄的手腕。

“師兄…不如你告訴我為何要砍這神樹”

謝孤寒咳了兩聲，茫然的看向易安安。

“這，我要熬藥…自然要樹來燒火”

環視了一遍破敗的仙門，聽著被雜草擠的無處生存的靈植哀嚎，摸摸自己身上那個師尊親手刻的歪歪扭扭的飛訊符，再看著自己師兄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易安安確定了一件事，我們仙門很窮。

不止很窮，還有著很敗家的弟子。

你宗要完！

這哪里只是清冷了一些啊！

深吸一口氣，易安安攔住了顫顫巍巍，自己咳的驚天動地卻還在試圖砍樹的謝孤寒。

“大師兄，如果是熬藥，普通樹木就夠了，不必砍了這靈樹”

謝孤寒沒太明白，朝她眨了眨眼。

“我是說…讓我來幫你熬藥吧，大師兄？”

她的眼睛收獲了謝孤寒那雙漂亮眸子感動的眼神，她的手上還收獲了一雙骨節分明修長漂亮的手…就是這手屬實有些太涼了。

謝孤寒本想拒絕，但還是忍不住驚訝了一下，好奇的語句先于推諉問出。

“師妹會用尋常木材熬藥？可...”

易安安身上背著哭哭啼啼的靈植，后方傳來神樹劫后余生的抽泣，眼前是自己大師兄的殷切目光，那追趕孽徒的師尊不知所蹤…

易安安有預感，自己這修仙之路大概不會如她想象那般順利…或者說，她躺贏的幾率為零。

要是說在爬天階之前，她還幻想著自己能夠作為親傳弟子想用數不盡的天靈地寶，那么看到師尊的洞府、師門的殘破、和敗家的師兄時，她就認清現實了。

有句老話說得好：“還能離咋地？湊合過吧！”

在隨著謝孤寒走到他的院子時，易安安還是不由得驚嘆了一下。

院前是小版靈山流水，細看起來與仙門所處的凌崖峰別無二致；靈氣幻化的金魚在池中游蕩，一疊紙船飄飄悠悠的在內游動，讓人不得不感嘆一句栩栩如生。

院內白墻黑瓦的府邸比師尊的小破石洞精致百倍，有市無價的黑金木上擺滿了漂亮的長劍，其中有幾把似乎還是易安安在人間游記中看到的遠古大能所制之劍；還有那顆看上去已超幾千年的梨花樹，連枝丫上都系滿了鑲嵌金色符咒的紅色絲帶…

就連練劍場梅花樁旁的石桌都是玄鐵石雕的！

易安安屏氣凝神，生怕碰壞了什么東西。

好哇你這長得濃眉大眼的家伙也叛變了！說好的宗門沒錢，結果宗門的錢都用你這兒了！

不由得替自己那可憐的漂亮師尊嘆一聲。

孽徒！果然是孽徒！

大概是易安安替師尊悲壯的有些太過明顯，面對這樣控訴的目光，謝孤寒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師妹莫想太多了…我是青州謝家人，這都是家里給置辦的，師尊他是因為…若是師妹喜歡可以隨時來這兒玩...”

謝孤寒撐著石桌，過長的語句讓他忍不住開始咳嗦。

一咳一咳的振動讓他慢慢彎下脊背。

易安安順著師兄后背給他拍了拍。

自己穿書前就是個老媽子，遇到什么事情都忍不住管管，連身邊為數不多的幾個好友都經常玩笑似的喊她一句“媽”

如今看到溫潤有禮又給她留下很好印象的謝孤寒，她忍不住還是想照顧一下。

討好型人格？不應該吧？

易安安看到一旁被雨淋濕的柴剁，隨便抱出幾根柴用靈力烘干，又隨手掐了個生火的法訣出來，引燃木柴、放好熬藥的砂鍋，開始熱那些傳出苦味的藥汁。

瞧見藥湯翻滾，靈力汩汩涌動，一股苦澀的藥香蒸騰。

‘與大師兄身上的藥味很像’易安安心想道。

盛了藥遞給咳的要生要死的大師兄，等謝孤寒的面色逐漸變得紅潤了起來，易安安才敢接著開口道。

“大師兄，師尊原本要帶我見見師兄師姐們，可是剛剛他老人家追著偷鶴的跑了…”

“接下來我該做什么呢？”

望著易安安還有些疏離和拘謹的樣子，謝孤寒隨手掏了一疊桃花酥塞到師妹手中，自己也沉思起來。

“師尊若是去追老四…估計又要明日才回，如今師尊可有為師妹安排住處？”

易安安乖巧的搖頭。

“那便委屈師妹暫住我院中的偏宅，若是有什么不懂得也可先問我，等師尊為你打算好后再搬，可行？”

“好好好！謝謝師兄！”

雖然師尊把她收作弟子，但實際上易安安除了師尊外誰都不認識，偏偏這仙門連個人影都不見。

若不是偶遇大師兄，還被他收留，易安安連在哪落腳都是個問題，自然痛快的答應下來。

看得出大師兄身體有恙，要靠仙藥養著，而自己雖是仙門中人，資質卻不過一個散修，甚至連辟谷都做不到。

抬頭看了看一邊有氣無力的大師兄，又看了看這華美堂皇但是毫無煙火氣的仙府，易安安覺得，自己還是多干點事吧。

能者不吃嗟來之食，勞動人民的住宿費要靠雙手換取！

逐漸握緊的雙手和那雙不知想了些什么而越發堅定的眼神告訴謝孤寒，你這小師妹要做點什么大事。

“大師兄！以后我會好好照顧你和師尊的！”

“啊好…啊？”

謝孤寒看著這個在他眼里就是個小朋友的師妹，瞧著對方滿臉堅毅的樣子。

“我看師兄似是在辟谷？”

易安安說道：“可人是鐵飯是鋼，我聽聞師尊說師兄最近身體抱恙，若是為了修煉辟谷反而對如今的身體不好”

稍作停頓，易安安又道：

“師兄若是不嫌棄，我日后為師兄做飯吧”

“就當感謝師兄收留我”易安安走向已經落灰的小廚房，邊走邊說。

不一會又折返回來，從芥子袋里掏出來一件女款大麾，一股腦罩在謝孤寒的肩膀上。

然后謝孤寒就看到自己的小師妹風風火火地沖回小廚房。

有兩道影子在謝孤寒眼里慢慢重合。

………………

不知怎么，謝孤寒覺得有些眼熱。

自從一百年前那場仙魔大戰，仙界大多修士以身殉道，隕落世間，經過這些時間遭到重創的他們卻還沒能修整好，一味的留在那些逝去之人的身上。

土地上的血跡早已不見，石尊上的刀痕劍痕也不再棱角分明，只留下一個圓潤的邊角，告訴后人這里曾經有過惡戰。

他們這些僥幸存活下來的修士仿佛被時光拋棄了一般，看著物是人非的場景一遍又一遍的懷念。

偶爾晃神，耳邊還有一群弟子們熱熱鬧鬧的嬉笑聲，嚴厲的仙師在抓是誰修行偷懶了，自己的身軀不似現在這番殘破，石凳上坐著的不是自己這個拖著病軀的廢人…而是那個氣質凌然，女修們見到會悄悄臉紅，一手孤寒劍舞的虎虎生風的謝孤寒。

他十六歲入劍道，二十歲成為這凌崖峰最年輕的內門弟子，他以謝家的孤寒劍法作自己的名字，一劍可破蒼穹、斬云霞。

那時謝家把遠親表妹帶給他作侍女，母親期望他能與表妹結為道侶，但是謝孤寒只認手中的劍，而表妹亦是有了心上人。

可當他劍法精煉時，喜歡和他斗嘴的小表妹會歡欣鼓舞帶著糕點慶祝，當他與人比斗凱旋時，小表妹也會笑著撲向他歡呼。

表妹的那個心上人就紅著臉看著她笑。

謝孤寒還記得自己與她比試，一旦不敵謝孤寒，小表妹就牽起他的手搖晃耍賴。

明明掌心的溫度猶存。

可是…

可是仙魔一戰，表妹的心上人隕于戰火，她哭著、在傷員中奔波、眼淚簌簌的落下。

那青年是為了給謝孤寒擋刀才死的。

可青年未曾怪他，只說他謝孤寒是他心愛之人最敬仰的哥哥，他謝孤寒亦是他一輩子都想追趕的崇拜修者。

青年說對不起、對不起他讓心上人哭了。

青年人說對不起，自己太沒用，以后也護不住他心愛的姑娘了，但謝孤寒還在，他走的很安心。

謝孤寒覺得，最無用的人其實是自己。

什么劍道天才？什么青州謝府最優秀的公子？什么凌崖劍尊最有天賦的弟子？

他發現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謝表妹未曾責怪過謝孤寒，她說青年膽小了一輩子，卻在這次戰役中成了大英雄，青年愿意的、她是崇拜他的。

那是表妹最后一次在他懷里放聲大哭。

待謝孤寒再次奔赴前線戰場時，卻傳來后方被魔族潛入，所有人無一幸免的消息。

他的表妹也不在了。

他發現自己什么也留不住。

他沒能護住自己表妹的心上人、他讓青年為救自己而死；

他沒能承受青年的新人，他讓表妹在他身后被魔族而殺。

他才是最無能的人。

他才是最沒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