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家，林澤有種衣錦還鄉(xiāng)的感覺。鄉(xiāng)親們比以往更熱情，據(jù)說，他的非凡事跡不止在雪烈屯傳遍了，周圍的十幾個林場里就沒有人不知道。

他到家那天，竟有人駕著爬犁從幾十里外趕來看。

那人也不是沒事閑得慌，他說自己叫于水陽，據(jù)他自己說，他爺爺小時候就是個要飯花子，有上頓沒下頓。后來在薩哈連遇到了林澤太爺爺?shù)牡艿堋┝彝臀辶昵暗膫髌嫒宋锪珠L友，把他送到藥鋪當(dāng)學(xué)徒，這才漸漸發(fā)展起來。

如今這人家族有三四十人了，各行各業(yè)里都有他們家族出來的人才，其中最有能耐的進了中科院。

老林聽于水陽說完與林家的淵源，恍然大悟道：“你爺爺是那個小豆子？”

“是呀！我爺爺小名就是小豆子，后來太平了，我爺爺改名叫于念恩。”

說起這個于念恩，他是林澤祖輩救下的苦命孩子，送到親戚齊老歪那里當(dāng)伙計學(xué)徒，后來齊老歪死于薩哈連城破那天，于念恩僥幸活了下來。

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小豆子帶著妻兒來丹江生活，后來分到地，扎下根。他在藥鋪當(dāng)過幾年學(xué)徒，會把脈抓藥。附近的村民常常請他看病，他也從不收錢。慢慢地，他成了遠近聞名的赤腳醫(yī)生。

于念恩有八個子女，后來他這幾個孩子都投身到祖國建設(shè)中，家族也繁榮起來。

于念恩常跟子孫說起他們那一輩的故事，心里一直感念林家的救命之恩。奈何戰(zhàn)爭的炮火把親人拆散了，人和人的聯(lián)系也隨著硝煙散了。于念恩一直活到了1979年，他臨終前唯一的遺愿就是希望子孫中有人能找到林家和于老歪的后人，想辦法報恩。

可是在九億多人口里找人，相當(dāng)于大海撈針。縱然于家后人有這孝心，想完成老人的遺愿，可也有心無力。

直到這次林澤因為協(xié)助警方破案上了新聞，新聞上還順便報道了林澤祖父那輩的事跡，順便將鳥河鄉(xiāng)的英雄事跡也歌頌一遍，這才讓喜歡讀報紙的于水陽找到正主。

“我小時候聽我爺爺林虎說過，他跟你姑奶齊希望差點成一對。可我爺爺林虎實際上要比你爺爺輩分晚一輩，雖然咱倆年紀(jì)相仿，可論起來，我得叫你聲大爺了。”

于水陽連連擺手：“咱兄弟是同齡人，還隔了這么多輩，咱們還是以兄弟相稱吧！”

聽完于水陽的追憶，天已經(jīng)黑了。老林仿佛找到知己一般，拉著兒子林澤作陪，父子又跟于水陽痛飲一番，直到天色微明。

三人喝得酩酊大醉，把碗筷一推，直接就在炕上睡了。

第二天幾人宿醉醒來，林澤媽已經(jīng)將殘羹剩飯收走，桌子上重新擺上煮好的小米粥和雞蛋、咸菜。

三碗小米粥下肚，于水陽這才想起還有重要的事沒說，他趕緊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說：“我爺走前還一直惦記我姑奶于希望的下落，這些年我們也想盡辦法打聽，可一點消息都沒有。他說萬一哪天找到我姑奶，就把這東西給她，你們有我姑奶的消息么？”

老林跟兒子對視一眼，接著一拍腦門：“兄弟，昨晚猛地見到親人，實在是太高興了，忘告訴你這事了！你姑奶齊希望后來結(jié)婚了，生個女兒叫齊明明，前些年來我們這里下鄉(xiāng)，待了好些年才走呢！”

于水陽忙人問在哪。

“考大學(xué)走了，再沒回來。兒子，你跟明明還有聯(lián)系不？”

看著于水陽緊張的手都在抖，林澤想了想，說道：“明姐去年的時候往林場寄過一封信，說她去海城了，還給我留了地址。”

于水陽激動的拉著林澤的手：“地址在哪，我叫我兒子陪我去找。”

林澤趕緊將信找出來給于水陽看，于水陽趕緊叫林澤幫他把地址抄一份。林澤撕下半張報紙，把于明明給他的地址一筆一劃地寫在報紙上交給他。

于水陽將紙條折幾折，貼身放好，就起身告辭。走前說：“我來的時候著急，也沒準(zhǔn)備啥東西，等過幾天我兒子回來，叫他給你們送點年貨。以后咱兩家可得長聯(lián)系著，再不敢斷了！”

“大爺，我送你回去吧！”

“別了，一百多里路呢，送完我你咋回來？”

于水陽說的輕描淡寫，他來時趕的爬犁就在院子里，一百多里山路，他駕著馬爬犁在山林里跑了兩天，穿林海，過雪原，一路饑寒交迫。

老林跟林澤看著眼前這個毫不起眼的五十歲莊稼漢，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于水陽的馬經(jīng)過一夜的休整和喂食，恢復(fù)精神抖擻的狀態(tài)，他看見于水陽朝他走過來，興奮地鳴叫著。

于水陽自豪地說：“老林呀，我這匹馬就是你太爺林寶泉當(dāng)年騎的那頭的盧馬的后代。”

老林跟林澤聞言，一齊轉(zhuǎn)頭對這匹棗紅馬審視起來。林澤從小對曾曾祖父那輩人的熱血傳奇經(jīng)歷崇敬不已，一聽說這馬還與曾曾祖父有些淵源，頓生親近之心，走上去摸著馬頭。

“大紅它喜歡你。”

于水陽點頭說：“我這馬性格烈，它不愿生人碰它，可是你看昨天晚上和今天，你摸它它都不反感。想必它也繼承了它祖上的一些東西了。”

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惦記著他們林家，連對一匹馬都如此用心，老林感動地?zé)釡I盈眶。

似乎看出林家父子對這匹馬的感情，于水陽說：“按理這馬應(yīng)當(dāng)屬于你們家，可是它跟我十年了，我真是不舍得，我老于厚著臉皮求你們把它留給我行不行，等來年開春，我找一頭好馬跟它配一下，生了馬駒我用小馬駒還你們。”

老林父子連忙擺手：“老兄/大爺，你這說哪去了，這馬是你們家一直在養(yǎng)育，已經(jīng)跟我們林家沒關(guān)系了，我們哪敢厚著臉皮要回去？”

沒想到于水陽竟然抹起眼淚，哭得十分傷心：“大紅剛出生那年，正趕上變革，一幫人上來要把它牽走，后來有幾個王八蛋打它的主意，要吃馬肉，幸好大紅脾氣烈，它一叫聲音能傳出二里地去，我一聽見它叫的撕心裂肺我趕緊從炕上爬起來……”

大紅與主人同心，它看出主人傷心，不停地用臉拱他，似乎在說：“好了，都過去了，你看你，怎么這么老了還哭起來沒完？”

于水陽果然破涕為笑：“哎，今天是雙喜臨門，我不僅找到了你們，還知道我姑奶的下落，終于可以對我爺有個交待了。”

于水陽心滿意足的趕著爬犁走了。

棗紅馬隱入山林前會知道回頭看一眼，它額前的一撮白毛像一滴眼淚。

一匹馬、一個老人、一駕爬犁就這么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于水陽才是真?zhèn)鞒邢履阍娓改禽吶说木瘢愕乙沧岳⒉蝗纭！?

老林看著遠處深淺不一的爬犁印，心中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