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混亂巨獸身上，如搭乘搖晃不已的高大馬車。

馬車巨大厚實披有鮮紅纓巾，車廂外掛著繽紛霓虹閃爍紅燈，以十六匹健碩駿馬拖動，奔行在開闊無際的曠野之上，享受靜謐的雨夜安眠，并有佳人陪伴相享……

陳封編不下去了，幻想也僅是幻想，事實上慘不忍睹。

暴雨仍在澆濯他的身軀，但清洗不去難聞至極的腐臭氣味，更沖刷不掉如強烈噪聲的精神沖擊。

先前以靈魂視覺觀察混亂巨獸，目光所及，那一道道裂縫里縮居著無數靈魂，所有在礦坑之底死亡的人，靈魂都未逸散逃離，都是融入巨獸體內。

它們的靈魂被血月污染極深，原本虛淡縹緲的灰霧狀魂魄，已然染成鮮紅之色。

也不再輕飄飄不可用力捉摸，而是凝實沉重，仿若濃烈的紅煙，夾雜著些許沉暗黑色，滿是顆粒粉末質感。

沉重、渾濁、污穢與骯臟，是最直接的外觀感受，就好似荒野里的污水、銹鐵與矮草。

自精神方面感受，則是充斥濃烈的負面情緒，對死去的不甘、對生活的無助、對社會的仇視、對他人的惡意，或許是死亡前最強烈的那抹情緒被保留下來，或許是血月侵染出他們最兇惡的情緒。

也或許是它們本就沒有獲得較好的生活，從而誕生對人類的極度惡念，繼而對生命與活著沒有半點好感。

超渡過數百人的陳封很能理解此種情緒，也明白為何會產生如此情緒，只是暫時無力改變，他能幫得一人，卻幫不得十人百人，更卻幫不了每個人。

世界之大，能力有限，力量有限，僅此而已。

將煩亂思維收攏，陳封以著靈性捉來一位離得最近的暗紅魂體，它已能凝成各種形狀，此刻化為張牙舞爪的鬼臉，欲撲來，撕咬自己的魂魄。

其實它并非為一個魂魄，而是由數個個體魂魄強行凝結聚集而成，但還未成長多少，尚不知如何主動攻擊人類，大致可稱得怨魂。

若是放任不管，所有怨魂極有可能融為一體，形成另一種龐雜紛亂、充滿無盡惡意的混亂惡鬼類生命。

手指間靈性散出微弱亮芒，與著微光將怨魂受到的異常性污染抹去。

隨即，將它超度而去，消失于此方世界。

作罷此事，仰望巨獸身上數百團的怨魂，陳封默然沉思青禾的話語。

“已擁有邪教徒‘赤兔’生命獻祭時發出的異常性聲波信息、引魂鈴鐺的死亡靈能波動，兩項進行編譯協調，從刺激精神、促使瘋狂和傷害靈魂等曲調因素，更替為安撫、平息與鎮定魂魄效果，已獲得引魂、鎮魂與安魂的聲波信息。

但是，你的靈魂超度效果，尚未完全解析，需要你加以配合”

“我需要做什么？”陳封問。

“需要你放開靈魂限制，讓我與你的靈魂更深度的結合。我才能有可能通過你的靈魂獲取到靈性與靈能信息。”

青禾以極其認真地語氣問道：“你愿意相信我嗎？一個非生物種的人工智能，深入你的靈魂。”

“我愿意。”

陳封當即答道，其實早在覺醒死亡靈能時，他便與青禾討論過，結論如上，只是當時并未有解析靈能的迫切驅動，因而一直未有施行。

青禾稍有沉默，而后以極陌生的仿真電子聲，以極為正式的語氣，道：

“靈魂超限融合……開始！”

隨即，陳封意識猛然錯亂，眼前場景不停抖動，半面混亂巨獸與半邊黑暗荒野盡皆消失，取代而之的是斑駁交錯的畫面，好似有無數張影片疊放在面前，在不停切換：

此刻是前世地球車水馬龍的繁華街道，轉瞬已來至無垠星海，數百公里的龐然巨艦飛掠而去，撞到橫貫宇宙的銀白線束，眨眼時已化為丑陋邪惡的腐化肉球，再看時又是無盡虛無，恍然間再回至孩童時代，坐午后的課堂上打盹。

交纏幻夢，無數無識，思維在虛擬與現實之間反復回跳，清晰地回憶起過往所有已知與未知之事。

青禾執行著靈魂協調進程，以著強硬聲調，為那繽紛錯亂的畫面理出一道時間線：

【解除靈魂協調融合……已完成】

【解除靈魂閉鎖限制……已完成】

【賦予核心讀取權限……已完成】

【開啟靈魂超限融合……已完成】

在融合完成那一刻，陳封瞬間清醒，眼眸里隱有道道流光劃過，目光淡漠不帶半點人類情感。

此時狀況是一種介于人類意識與智能數據意識的中間態，存在自我意識，但又高于自我意識。有清醒的意識，也有機械式的冷漠、操縱與計算感，一切以最優態為分析與行為核心，沒有半分感情介入。

青禾仍在表述進程：

【獲取靈能信息……已完成】

【或許靈性信息……已完成】

【協調編譯……安魂】

如似默立的墓碑，陳封平靜地注視遠方，自身靈性徐徐散開，蕩出某種奇異的調諧靈能場。

仿若聽道優雅而悲傷的哼唱女聲，音調流暢低沉，起伏不定間充斥著陰郁與哀傷，仿若天地崩潰親人離散的哭怨，無數幽魂如群鳥黑鴉般在灰色天空游蕩，黑色枯枝孤立在曠野之中，死亡籠罩世間，生機蕩無，僅僅余下荒蕪死寂……

那縮在裂縫里的怨魂，受著靈能吸引，紛紛向陳封處靠攏，繞著他身周旋轉飛舞，卷動血雨與腥風。

它們想要撲來卻又有莫名的畏懼，想要離去卻又似舍不得那美妙至極的食物。

正在冤魂們猶豫不決時，音樂徒變，曲調急劇起伏上漲，怨魂隨之停頓，開始劇烈顫動，在靈能中震蕩不休，在靈性與微光的閃爍下，漸歸于無……

……

不知多久之后，柔和的女聲自靈魂間響起。

“解除靈魂超限融合，回歸至協調融合。”

話音剛落，陳封已從不自然的超限狀態恢復。

眼前復歸到現實場景，怨魂已經消散，余下大片螢火般的靈性之光，蕩漾在這處暗紅邪異的混亂巨獸間。

望著這妖異而美麗的場景，陳封生出一種人類特有的滿足感，以及靈性豐盈的幸福與歡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