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正午,恰是問斬行刑的良辰吉時,太陽曝曬之下,魂魄只能留于殘軀,并且怨念消磨延緩尸變。
過路百姓即使再忙,也大都停下腳步,看向一座臨時搭建的行刑高臺。
此刻,樣貌粗獷的厲大刀,身著皂衣,手握雪刀,指著跪在臺上的一名兇犯,向臺下眾人喊道:
“此人是倮蟲教岐縣分舵座下魔眾,昨夜竄入城西青石巷的一處民居,將一家七口,滿門殺盡,還試圖用遺體炮制魄尸,險些葬送更多人命,手段殘忍至極,簡直喪心病狂!”
說著,厲大刀猛地扯出兇犯嘴里的布團,惡狠狠的喝問道:“你可知罪?”
這披頭散發的倮蟲教徒,皮膚黝黑,貌似老漢,但裸露在外的胸膛及肩膀處,卻赫然刻著扭曲無比的詭異刺青,圖案似蟲非蟲似人非人,給人以難言感受。
面對喝問,這倮蟲教徒裂開嘴巴露出黃牙,看著駐足觀望的各路百姓,瘋瘋癲癲的不斷癡笑:
“巢中之蟲枉稱人,不知死生由天定……巢中之蟲枉稱人,不知死生由天定……”
裘先掀開車簾,看到此景,不禁問道:“倮蟲教徒都有刺青?”
厲小刀沉聲說道:“只是最底層而已,倮蟲教為了斬斷他們的回頭路,入教當天便會刺下【倮蟲印】,一日入教,終身難離。”
裘先了然,如果全都有刺青,那還不是一抓一個準!
他轉而問道:“合著高等教徒不用刺青?那他們如果想叛教怎么辦?”
“倮蟲教有其獨門秘藥,服用之后會在體內留下致命把柄,需定期服用解藥,才能安然無恙。”
“三尸腦神丹?”裘先脫口而出。
“什么丹?”
“咳,沒什么。”
裘先戰術咳嗽,掩飾尷尬,恰在這時,厲大刀把布團塞回兇犯嘴里,沖著臺下眾人高聲喊道:
“死到臨頭還在妖言惑眾,凌遲都算便宜了此人!都給我瞪大眼睛瞧好了,這就是投身魔教禍害百姓的下場!”
說罷,厲大刀含酒在口,噗的一下噴到刃上,緊跟著手起刀落,刷的一聲便人頭墜地。
作為一縣捕頭,厲大刀也是入境武者,而且境界達到人階中段,基礎力量是正常男子的十二倍之多,砍個腦袋自然如同砍瓜切菜。
鮮血奔流,殘尸撲地,人頭沾著血水骨碌碌的滾到旁邊,而像這么大的腦袋,臺上其實已經堆了好幾顆,不是倮蟲教的,就是其余邪魔外道,抑或趁亂作案的城中潑皮。
實際上每有大災,必生人禍,這些平時便無事生非的狗東西,經常會借此機會興風作浪。
逃出夜巡大牢的犯案兇徒,至今都還未全數抓回,就是因為有很多人在里邊渾水摸魚,增大了緝兇難度,倮蟲教徒也是受到他們的刻意掩護,才能時不時的犯下兇案。
“殺得好!”
臺下叫好聲響成一片,這幾天全縣百姓都被折騰得不輕,尤其是方石鄉的慘況傳回縣城后,那真是嚇到了一批人。
上萬百姓遭到屠戮不說,還被倮蟲教的人燭魔君以邪法引燃了魂魄,煉作魄尸,使得援兵殺到時,入眼盡是幽幽鬼火,每個魄尸的頭上都頂著一盞藍綠魂火,于夜幕中呻吟,于廢墟上游蕩,于陰氣中蜂擁而至。
那情景光是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所以見到倮蟲教徒伏法受死,百姓們定然拍手稱快,而這群情激奮的表現,以及自高臺邊緣緩緩滴落的污血,讓裘先深刻理解了岐縣當下的形勢,究竟有多么危急。
駕!
厲小刀驅趕馬車繼續上路,并未打算同厲大刀碰頭,父子倆都有任務在身,只是遠遠地打了聲招呼。
裘先回望了一眼臨時刑場,不禁問道:“犯人的尸體不超度嗎?沒了腦袋也是可以尸變的。”
“廟祝勿憂,其他三個城門也設有臨時刑場,事后會把尸體聚到一處,再由歸宗寺的僧人來集體超度!”
“原來如此!”裘先眉頭微動,再度問道,“那衙門準備把我安置到哪里啊?不會是歸宗寺吧?”
他倒是不擔心被假和尚們洗了腦,就是不想被人頻繁打擾。
“廟祝放心,征召而來的各位廟祝,都會入住臨時征用的客棧里,城隍大人特意囑咐,要為你們準備上房,一應吃喝均由衙門墊付,并且每天都有銀錢補助。”厲小刀介紹道。
包食包宿還發錢!
裘先表示滿意,但是并不驚訝。
畢竟廟祝們的背后是各級城隍、山長、土地、河正,最次也有人階高段的實力,是官府鎮壓岐縣江湖的重要助力,輕易不敢得罪,待遇拉滿是毫無疑問的。
……
馬車沿著東西向的縣城主軸,又往城中跑了一段距離,亂糟糟的氛圍才稍稍安定。
裘先看著沿街林立的店鋪酒樓,以及依舊不算稀少的過往百姓,隱約能夠想象得到,正常情況下的岐縣縣城該有多么繁華熱鬧。
畢竟是瓊郡境內僅次于郡城的人口大縣,支撐玉州東部邊境閘門“東關”的堅實后盾,城池規模強于一般縣城,常住人口更是高達三十萬!
這個數字在現代不算什么,但在古代已經相當可觀了,畢竟生存空間受到城墻限制,不可能無限制的向外擴張,當人口達到一定地步后,除了把百姓分流出去,就只有盡可能的拓展居住空間。
因此裘先一路行來所看到的民居,不僅間距狹小,非常擁擠,而且大部分還修建起了小二樓。
嗯,樣式和武大郎他們家基本一樣。
所以裘先很想知道,這里有沒有南門或者北門大官人,被撐窗戶的桿子砸中腦袋……
不過很快,裘先就忘了這個問題,因為他殊為意外的看到,竟然有一隊妖族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
有的頸部長有鱗片,有的兩腮滿是鬃毛,還有的整條胳膊都被白羽覆蓋。
雖然妖族也都是以人形為主,但看著十分古怪,哪像惡嬌娘,除了強攻無苦和尚的護身佛光時暴露鱷妖本相,一直都是完完全全的人類姿態。
裘先這個沒見識的,一直以為大晉和倮鱗毛羽介五大妖族,勢同水火,大晉國土上沒有妖族,同苦海鱗族的合作,算是雙方的初次破冰。
但實際上在大晉立國初期,妖族能夠光明正大的和人族混居,司馬家的王爺們,麾下全都擁有妖族兵馬,在八王之亂期間,更是沒少借助妖族力量互相攻伐,結果最后把家底耗空,反叫妖族趁勢崛起,這才導致了后來的衣冠南渡。
若非輪回無故中斷,魄尸突然降世,人族和妖族根本不會維持幾十年的和平態勢。
不過即使表面上雙方沒什么大動作,但暗地里還是摩擦不斷,仇恨日益加深,所以流落在大晉的妖族,地位通常比較低下,好一點的當侍衛,差一點的就為奴為婢。
當然,流落到妖族境內的人族,同樣如此,甚至境遇更慘。
有道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大晉朝廷吃一塹長一智,不敢放任妖族在人境生根,所以一般村落見不到,至少要在縣城里才會允許豪強奴役妖族。
裘先覺得新奇,逮著一位毛族大漢仔細觀瞧,想辨明此人究竟是什么品種,誰知對方的感知十分敏銳,陡然回望馬車,惡狠狠的瞪了裘先一眼,然后繼續陪同一位錦衣公子繼續在街上游玩。
“那是誰家的公子哥?這么豪橫,居然能攜帶妖族侍衛!”
裘先十分好奇。
厲小刀看了一眼,眸光一沉:“岐縣豪強吳氏的公子,也就是縣尉大人的孫子。”
凌厲少年明顯不愿多提此事,驅趕馬車拐向城南:“先去歸宗寺送了法器,我就帶廟祝入住客棧,晚些時候,衙門會有大人出面,為諸位廟祝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