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水河谷比萍水稍寬,水勢也較為平緩,巍縣舟船本可以借此通航,在城門口駛進蘆水,往東南方直入桃河主干。
然而由于嬰愁澗的存在,搞得巍縣百姓只能舍近求遠,不得不往西多跑十里路,直接到桃河登船,極不方便。
不過這猶如大地頑疾、水路血栓的嬰愁澗,其實只指谷口附近的一小塊區域,整條河谷遠未全數化煞。因河底暗藏的一道深澗,令上游飄來的棄嬰尸體,沉沒其中積尸為煞,所以才得名嬰愁澗而非嬰愁谷。
找了塊平坦河岸,惡嬌娘停住烏蓬,帶著裘先跳到岸邊,又稍稍往里走了幾步,便看到被大陣封鎖的嬰愁澗。
嬰愁澗上方被陰煞籠罩,河水也明顯比周遭深沉,色如墨汁,散發腥臭。
河風途徑此處,風聲呼嘯便融入嬰孩啼哭,聽得讓人頭皮發麻心神不寧。
如果沒有道門高人依托地勢,在河水沿岸插滿令旗,河谷沿山繪滿符箓,又在深澗兩端打下鐵柱連起鐵鎖,將陰煞之氣困于此處,裘先毫不懷疑,這每一聲風中嬰啼,都會比擬夜哭郎君的【丹嬰哭夜】!
見裘先面色凝重,惡嬌娘以為他身體不適,趕緊使了個眼色,詢問狀況。
這座道門大陣克制一切陰邪,破戒金剛也在此之列!
邪魔外道來了這里,個頂個的謹小慎微,生怕犯了禁忌被一雷劈死,所以很多時候即使沒有城隍坐鎮,邪魔外道也不敢趁機破陣。
但裘先除了覺得陰冷,沒啥不良反應,見河水忽的翻起波浪閃過白影,他甚至還往岸邊走了幾步,幾乎踩在大陣邊緣,伸著脖子往水里一瞧,結果真讓他看到了一個活物——
一條慘白慘白的鯉魚。
仿佛幾十年沒曬過太陽,顏色與漆黑河水形成強烈對比,難怪隔著陰煞黑霧還能看到。
“這鬼地方還能有魚的?”
正背向河岸緩緩游動的慘白鯉魚,似乎是感覺到裘先的疑惑,尾巴一甩,轉過身來,赫然露出一張癡癡呆呆的嬰兒面龐,頭上的兩團肉瘤,更是像極了外露大腦,直把裘先看得瞠目結舌。
“【嬰面鯉】。”
惡嬌娘做出介紹:“這里的嬰孩尸身腐朽之后,魂魄只能遁入魚身,久而久之,嬰愁澗就出現了一群嬰面鯉,大陣鎖住陰氣的同時,也把嬰面鯉困在了這里。”
見裘先還在看著嬰面鯉陣陣發愣,惡嬌娘心頭一寬,輕聲說道:“好了好了,快開始吧,在這里待得久了,對你身體不好。”
“嗯。”
裘先默默點頭,又一次刷新了大晉江湖的世界觀,也愈發堅定了變強的想法。
他可不想自己死后,變成各種不人不鬼的玩意兒!
稍作調息合十雙手,裘先便沖著河水誦讀經文。
惡嬌娘調整站位,堵住對岸岐縣城隍的視線,變換豎瞳,緊盯裘先和道門大陣的反應,倘若發生異常狀況,她要第一時間出手阻止。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
真經一出口,就知有沒有!
絲絲妙音輕松破開陰煞之氣,竟是令那嬰面鯉的愚癡神情,突然變得靈動起來,尾巴左右輕搖,好似心情舒泰。
惡嬌娘頓感驚奇,經文誦讀能破開一尺陰煞,就代表道行足以超度剛破頭七的新生魄尸,達到三尺,則可對付破了三七還未超度的普通魄尸。
而裘先的本愿真經,直接落到河面不說,甚至能讓嬰面鯉產生微妙感應,這意味著他再努把力,不靠佛門法器,都能解決七七未度的入境魄尸了!
真經!
妥妥的真經!
本姑娘撿到寶了!
幾天前惡嬌娘有多喪,現在就有多驚喜,她被排擠到萍水后,便一直沒碰上啥好事,費盡辛苦搭上榮毅郡主這條線,結果還被同生結給鎖住手腳。
惡嬌娘一度以為天道看她不順眼,現在才知道是老天爺看她可憐,特地送了一個寶!
裘先合掌頷首,專注經文誦讀,沒有在意惡嬌娘的反應,真經節選只有區區百字,他想認真一些,試試看能否超度嬰面鯉。
隨著《地藏菩薩本愿經》越讀越多,白鯉死氣果然有所減緩,但可惜的是,真文字數太少,裘先道行太淺,待妙音消失,嬰面鯉便恢復癡呆模樣,搖著尾巴潛回水底。
裘先有些挫敗,惡嬌娘卻滿意得不行。
隨便一條嬰面鯉的超度難度,都不會低于地階魄尸,裘先能讓嬰面鯉形成感應,便已殊為不易!
就憑這個表現,即使裘先的師父是無苦和尚,他也絕對能破格回歸地藏道統的懷抱。
注意到這一幕的,自然還有岐縣城隍。
這位練氣宗師眸光一動,不禁暗嘆:“小小年紀便有此等道行,十分難得,九分可惜!”
他并不知道本愿真經的存在,以為裘先對本愿經文開頭部分的佛法造詣遠超同齡,所以才說十分難得。
而那九分可惜,則在于裘先是僧非道!
在道門主導的大晉朝野,佛門其實也是外道之一,地位不尷不尬不上不下,用得著就用,用不著就滅。
單說地藏菩薩留下的地藏道統,前前后后便經歷三次滅佛,小型圍剿更是不計其數,搞得無數僧人被迫外逃,跑去妖族領地扎根傳教。
即使這幾年放寬限制,無苦和尚也只能在深山老林修建寺廟,不是他不愿靠近城池,而是根本拿不到僧錄司的許可。
因此出身道門的岐縣城隍,才會覺得裘先既難得又可惜,實乃大晉朝野早有定律,投身外道難成大器,何況裘先還和鱗族妖女混在一起!
岐縣城隍起了愛才之心,更不忍人族俊杰誤入歧途,突然開口,提出邀請:“岐縣新設【歸宗寺】,廣招佛眾,小友若有閑暇,可入其中,與寺內僧人交流佛法。”
拉人的劇情這就來了?
裘先心說好家伙。
他看了一眼道袍加身發冠高豎的岐縣城隍,沒有急著回答,接到惡嬌娘遞來的眼色,才出聲回應:“謝城隍大人抬愛,如果有時間,小僧一定前往!至于什么時候有時間,那就說不準了。”
后半句話,裘先是在肚子里說的。
惡嬌娘立刻接過話茬,以裘先難擋風寒為由直接告辭,不給岐縣城隍繼續出口的機會。
岐縣城隍只得擺手,放任兩人速速離去。
烏篷船駛出蘆水,進入桃河,很快甩脫嬰愁澗的陣陣陰風,裘先正享受夏天應該有的溫暖,便聽惡嬌娘咬牙恨道:“牛鼻子老道,好壞的心腸!”
“人家心腸咋就壞了?”
“歸宗寺乍一聽是佛門寺院,實際上,寺中僧侶都是道門的人!一旦進了那里,就會不斷接受道典灌輸,直至你向道門認祖!所以那鬼地方的全名,應該是認祖歸宗寺才對!”
惡嬌娘氣哼哼的說道:“他心腸要是不壞,能拆本姑娘的臺嗎?我好不容易才撞的大運,他就想奪了去,真真是壞透了,道門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看她一副守財奴的護食模樣,裘先覺得很是喜感,搖頭笑問:“本愿真經你也看到了,該說說怎么安排我了吧?”
“正要和你說呢,小沙彌,來給我當廟祝吧!”
“啥?”
“本姑娘獲封萍水河正,萍水河神廟自然就是我的官署,雖然族里給我派了僧人當幫手,但一個怎么能夠?”
惡嬌娘喜滋滋的說道:“萍水流域環境特殊,境內就一個高臺村,不過百姓卻接近兩千口,偶爾會有數場法事要同時舉行,一個人根本超度不過來,但是再算上你,本姑娘就不用擔心魄尸泛濫民怨沸騰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