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可欣回頭見到魏嬤嬤，抱著琴的雙手微微顫抖，她幾乎就要喚出聲了，可看到前面的趙夕時，她突然冷靜了下來。

上回也是趙夕出來壞事，歐陽冰窩火，可對方畢竟是縣主，她只得屈身行禮。

羅可欣也行了一禮。

魏嬤嬤時刻謹記著自己的身份，便退到了趙夕的身后。

“歐陽姑娘是想給羅姑娘銀票嗎？”趙夕明知故問道。

歐陽冰卻是將銀票收了起來，嘆氣道：“本來想給的，不過羅姑娘既然遇到了羅府的老人，自然用不著我出手了。”她口中的羅府老人正是魏嬤嬤。

歐陽冰離開時，突然想起了一事，笑著對羅可欣說道：“對了，你怎么不問問滿珠去哪了？”

滿珠曾是羅可欣的貼身丫鬟，羅府抄家后，府中的下人盡數被發賣了，而歐陽冰卻將滿珠買了下來。

羅可欣頓時有不好地預感，急忙問道：“你把她怎么樣了？”

“我不過是給她尋了一門好親事——”正好她這幾日心情不好，便將滿珠扔給了府中掃灑的老頭。

“歐陽冰——”羅可欣直覺不是什么好親事，憤怒地喊道。

見她終于沉不住氣了，歐陽冰滿意地笑了。她沖趙夕行了一禮，才抬步離開了。任憑羅可欣喚如何她，也沒有回頭。

羅可欣知道自己勢單力薄，她突然沖到了趙夕跟前跪下，眼中含淚道：“縣主，求您幫我救救滿珠！”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唐突，可她真的沒有辦法了。

趙夕一時沒應聲。

“縣主——”身后的魏嬤嬤也開口道。

趙夕終是點了點頭。她立即讓老莊去打聽一下，看看滿珠如今身在何處。

滿珠的事情在歐陽府并不是秘密，很快，趙夕便知曉她被嫁給了一個掃灑的老頭，一時不忍，便使了魏嬤嬤去找左諫議大夫歐陽正要人。歐陽正聽說是安慧縣主派魏嬤嬤來的，神色便嚴肅了起來，這安慧縣主可是周大將軍的義女，如今又即將嫁入永康侯府，他自是不敢得罪半分，便立即應了。

歐陽冰聽說后不同意，可迫于父親的威嚴，只得悻悻回屋了。

將滿珠交給羅可欣時，她已經憔悴不堪，整個人雙眼無神。羅可欣一見，頓時抱著她慟哭起來。昔日的主仆二人，如今相擁而泣。良久，羅可欣跪下向趙夕道謝。

趙夕心生憐憫，又讓魏嬤嬤給了她一張銀票，才說道：“待將羅大人的病治好了，你們便去江南吧，聽聞那里極適合宜居。”遠離京中的紛擾，總能保住一條小命。

羅可欣卻抬頭說道：“我爹不會答應的——”她父親羅蒙一生正直，如今卻被誣陷貪污，若是讓他頂著如此名聲過活，他定然是不會同意的。

人各有志，趙夕也不好說什么。

沒想到過了兩天，這位傳說中的羅大人竟然提出要見她。趙夕詫異，她與羅蒙非親非故，怎的好端端地要見自己？不過，她到底還是答應了。

羅可欣父女如今住在城北的屠宰場后，那邊有一條小胡同，胡同里住的全是像他們這種窮得看不起病的人。

趙夕是當真沒想到，天子腳下竟然還有如此瀟條的地方。她隨著羅可欣穿過小巷子，到了一間破院子跟前。

“縣主，到了——”羅可欣指著后面的破院子說道。

一行人進了屋，竭力的咳嗽聲立即傳了出來。隨即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可欣，是安慧縣主來了嗎？”

趙夕立即應道：“羅大人，小女正是安慧縣主趙夕。”

羅蒙吃力地扶著墻，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他年歲并不高，可滿臉喪氣，整個人一點精氣神也沒有，仿佛風一吹就能倒似的。羅可欣立即跑過去攙扶住他，聲音里也帶了哭腔：“爹，您今日是不是沒好好吃藥？”她覺得他今日的病情似乎更嚴重了。

羅蒙笑了笑，咳嗽了幾聲才說道：“爹的身子爹自己知道，不用浪費銀子了。”他還有話對趙夕說，便仔細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姑娘，好一會兒，似乎作了什么決定似的，他神情嚴肅道：“安慧縣主，你義父周大將軍是忠勇之臣，你是他收的義女，品性自然也是差的。我有一事想請你幫忙——”好不容易說完這一段話，他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趙夕好奇他要說什么，便開口道：“羅大人但說無妨。”

羅蒙讓羅可欣和趙夕身后的魏嬤嬤先出去，待屋里只剩下他二人，他才說道：“安慧縣主，我羅某一人的得失不足掛齒，可朝中奸賊未除，我羅某實在是無法寬心！”

趙夕知道他口中的“奸賊”指的是吳國公。吳國公是當朝皇后的親生父親，又是大皇子的親外祖父，且甚得皇上重用。誰能耐他何？

“吳國公指鹿為馬，害我至此，我羅蒙無能為力，可安慧縣主身后有周大將軍和永康侯府，此等奸賊，豈容他攪亂朝綱？”羅蒙義正言辭道。

若非他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趙夕定然覺得他想利用自己。可瞧著他雙眼堅毅，心中又生出了幾分佩服。她輕聲說道：“我出身鄉野，并不懂此等政事。”

聞言，羅蒙眼中閃過失落之色，他還沒開口，便又劇烈地咳嗽起來，然后他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趙夕一眼便看到了他衣袖上的血跡。

“縣主，明哲保身固然重要，可若人人都選擇明哲保身，那咱們慶國危矣！”羅蒙揚高了聲音說道。

他像是撐著最后一口氣在說這些話似的，趙夕心中大為震撼。

羅蒙也不知她聽進去沒，繼續說道：“吳國公拉攏了不少學子，上回高中的學子幾乎都與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聽聞皇上馬上要增開科舉，只怕又全成了吳國公的心腹。安慧縣主，你三番兩次地幫助可欣，我知你是個有正義感的姑娘，而今你身為安慧縣主，你的正義感理應還要用到國家大事上。才不枉你這縣主的名頭。”

他說這番話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完整個人便順著墻壁滑了下去，趙夕立即出聲喊道：“羅大人——”

屋外的羅可欣頓時沖了進來，她上前扶住她爹，紅著雙眼問道：“爹，您怎么了？”

羅蒙笑了笑，撐著她的胳膊站了起來，虛弱道：“幫爹送送縣主——”

羅可欣將他攙扶到床上，才準備送趙夕出門。

趙夕回頭看了羅蒙一眼，才往屋外走。沒想到，這竟是她最后一次見羅蒙。當天夜里，他便離開了人世。

趙夕是第二天才聽說的，她怔了一下，想起他憂國憂民的神情，一時有些感慨。

接下來幾日，她一直沒出府，窩在府中鉆研首飾鋪子里的新品。這日傍晚，楚凌卻突然沖進了屋。趙夕似乎聞到了一陣血腥味，她趕緊過去扶住了他，問道：“你受傷了？”

他眉頭微蹙地捂著腹部，“嗯”了一聲。皇上派他與大皇子一同去京郊大營歷練，他二人得空便去獵場打了一場獵，哪知道竟有殺手暗藏其中，這一箭是他替大皇子擋的。

趙夕聽說來龍去脈后，滿臉擔憂道：“你干嘛替他擋呀？”大皇子的母族是吳國公府，羅大人剛剛才因他而死！

楚凌見她替自己上藥，心里高興，便解釋道：“我近來與大皇子形影不離，今日若受了傷的是他，我也不好向皇上交代。再者，經此一事，我正好可以歇一歇。”大皇子是個十分完美的人，他禮賢下士，又待三皇子這個弟弟十分友愛，且勤于政事，是不可多得的儲君人選。可楚凌卻知道事實并非如此。大皇子此人，十足十地繼承了皇后的小心眼，只不過，他更善于偽裝。他不想同大皇子走得太近，這次受傷便是一個契機。

趙夕聽完他的話，滿臉寫著不高興，嘀咕道：“下回不許了。”

“好。”他含笑應道。

這時，趙夕已經替他換了藥，又包扎好了傷口，又問道：“不如將馬大夫接過來，讓他替你看看傷口？”

馬大夫一直在莊子上替周大將軍醫腿，如今過了這么久，想來周大將軍也好了許多了。

不過是皮外傷，楚凌搖頭：“不用，我已經向皇上告了假，明日我們便一同去莊子上養傷——”

趙夕一聽有些意外，想到近來發生了太多事情，一時情緒煩悶，覺得去莊子上轉轉也好，便點了點頭。

她盯著包扎好的傷口看了看，輕聲問道：“兇手抓到沒？”敢要大皇子和楚凌的性命，京中數來數去也就那么幾個人。

楚凌見她猜到了，便回道：“你放心吧，不會有下次了。”

翌日一早，趙夕便讓老莊備了馬車，而她和楚凌已經約好了在城門口匯合。她將府中的事宜交代給魏嬤嬤，便帶著小青和秋喜出發了。

路上小青開口道：“趙夕姐，我想過段時間把我娘和石頭叔接到京城來，你覺得怎么樣？”

秋喜聽她喊縣主的名諱，微微皺了皺眉。

“可以啊。”趙夕想著他們一家團聚也挺好的，便點了點頭。馬車經過鬧市，她想看看外面的情形，便掀起的車簾，瞧著熱鬧的街市，她似乎心情頗好。正在這時，一張熟悉的面容從眼前劃過。她怔了一下，吩咐道：“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