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夕使銀子打發走了叫花子,才彎腰拉起了地上的硯臺。他渾身衣服都破了,臉上也臟兮兮的,整個人也消瘦了許多,若非她眼力好,根本就不可能認出他。
“你是——”硯臺倒早將她忘了個干凈。當日在寧安縣,他隨少爺去拜訪同窗,遇到趙夕時她還用頭巾裹著臉,哪里能跟眼前的“少年郎”聯系起來。
趙夕打量著他,問道:“你們家少爺呢?”她心里一直記著程淮,是他買下了自己的菜譜,讓自己賺了第一桶金。況且,她還欠著他一頓酸菜魚呢!
提到程淮,硯臺一臉悲憤:“我家少爺出了考場便失蹤了!”說完又覺得生氣,朝著悅來酒樓的大門呸道:“肯定是他們這些卑鄙小人干的!”
趙夕腦海里立即回想起了剛剛在酒樓包間聽到的對話,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莫非他們口中的程家少爺正是程淮?
很快,硯臺的話便證實了她的猜測。硯臺沒認出她,道了謝便要離開。趙夕喚住了他,說道:“你當真不記得我了?你和你家少爺在寧安縣買過我的糖葫蘆還有菜譜——”
聞言,硯臺驚得張大了嘴:“原來你是個男——不對,你當真是那個精明的小姑娘?!”
精明的小姑娘?趙夕笑著點了點頭。
硯臺一時感慨,昔日她裹著臉賣糖葫蘆是何等的可憐,時移世易,如今瞧著她像變了個人似的。他將她拉到一旁,低聲說道:“你能幫我嗎?”問這話時他神色窘迫,可是沒辦法,老爺出事后,程家曾經的好友俱是沒了來往,如今少爺失蹤了,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要怎么幫你?”趙夕一臉認真地問道。
不知為何,硯臺竟莫名地相信她。他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家少爺程淮本是這悅來酒樓的少東家,半年前,老爺突然病重過世,章夫人又拿出了老爺賤賣酒樓的字據,硬生生將少爺趕出了酒樓,少爺覺得其中有蹊蹺,這半年來一直在追查此事。前些日子參加了科考,哪知道這一去就沒了蹤跡!”說著說著,硯臺已是悲憤交加,他總覺得少爺肯定是出事了。
趙夕皺眉:“你說的章夫人是涼州太守廖青貴的妻舅夫人?”
“對!”硯臺咬牙道。
見她沒吭聲,他趕緊說道:“我只需要你借我些銀子,若再尋不到少爺,我想去京城告御狀!”廖青貴在涼州府城只手遮天,他只能進京告發他。
聞言,趙夕四下看了一眼,低聲說道:“可以,但是你先找個地方躲一下,等我安排一下再聯系你。”她與白玉縣的姜老爺還有生意往來,姜老爺的商隊隔一段時間會去一趟京城,如果安排得當,他可以隨商隊一起進京。
硯臺看了她一眼,見她神情認真,點了點頭,然后小聲說道:“我就在城郊的破廟落腳,你如果安排好了就來找我。”說完便轉身跑了。
趙夕平復了一下心情,才轉身進了酒樓。誰知在門口被人問道:“你認識剛剛那個叫花子?”她循聲看去,是個身著藏藍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對方一臉好奇地看著她。
“不認識,只是見不得可憐人,給了他幾個銅板罷了。”她禮貌地笑道。此人一舉一動皆不像常人,一旁的小二待他也十分客氣,看來是個人物。
他笑了笑:“天下的可憐人太多了,小公子有顆善心也極為難得。”說完便背著手離開了。
趙夕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然后喚來一旁的小二,從袖口遞了塊碎銀過去,一邊問道:“這位老爺是何人?”
小二一聽有些詫異:“公子是外地來的吧?他可是我們府城的知州司柄南司大人!”
原來是涼州知州司柄南。趙夕心下一驚,知州可是太守的下屬,聽聞司柄南是個妙人,說他與太守廖青貴是一伙的吧,他平日里懶惰不怎么參與政事,可若說他與廖青貴政見不合,那也談不上,相反這幾年來,二人一直相安無事。
她拿不準這位知州的心思,正在怔愣間,小青過來挽住了她的胳膊,問道:“趙夕姐,到底發生了什么?”她根本就摸不著頭腦,只看著趙夕姐突然跑了下來。
人多眼雜,趙夕笑了笑:“看見個可憐的叫花子,給了幾個銅板。”
如此一來,她也沒心思吃飯了,便帶著小青離開了悅來酒樓。回到了新宅子,她立即讓小青去叫趙小剛。
趙小剛是里正的大孫子,如今隨她到涼州府城做事。他行事穩妥,聽了她的話,立即去聯系了。
過了兩日,趙夕這邊安排好了商隊,她又讓趙小剛去城郊破廟找硯臺。哪知道趙小剛急匆匆地跑了回來,說是找遍了破廟都沒有人。
“會不會被人抓走了?”趙小剛猜道。
趙夕搖了搖頭,程淮失蹤了這么久都沒有抓硯臺,說明對方根本就沒有將一個書童放在眼里。她倒覺得是硯臺不信任她。
果然,第二日,硯臺竟出現在了她家門口。將人領進屋,他才抿唇道:“我看到你的人去找我了,對不起,我就是擔心——”擔心她不值得信任。如今少爺生死未卜,老爺尚有公道沒有討回,他硯臺這條小命還有用,不能輕易就這么沒了。所以他得萬分謹慎。
趙夕當然不會同他計較,而是直接開口道:“三日后有商隊經過涼州府城,到時你隨他們一同進京,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硯臺一聽,十分激動,當下便感激道:“趙姑娘,謝謝你!”程家落難以來,別說親朋好友了,便是曾經受過程家恩惠的人都對他們主仆避之不及。沒想到,少爺不過買了她一籃子糖葫蘆和幾份菜譜,她竟愿意出手相助。
考慮到他的安全,趙夕讓他這三日就住在這里,他也沒拒絕。好不容易到了第三日,趙夕給了他一疊銀票上路,將他送到城門口便坐著馬車離開了。硯臺一臉感激地看著馬車消失在視線里,他剛轉身準備出城,便聽到守城的士兵紛紛議論,說是程家少爺瘋了,如今就在府衙里。
“少爺——”硯臺一聽,立即拔腿就往回跑。
府衙里,知府巴臨早就守株待兔了,抓到硯臺便一臉諂媚地向太守廖青貴獻人:“太守大人,屬下抓到犯人硯臺了!”
廖青貴也是近日才聽說,程淮身邊的小書童十分忠心,若是讓他離開涼州府城,恐怕會惹來麻煩。他看著五花大綁的書童,擺了擺手,示意將他押下去,又夸了巴臨幾句。
巴臨一臉喜意,離開太守府時,他又讓人將自己新得的珍珠送了一盒給知州司柄南,一邊說道:“這事兒多虧了司知州提醒我!”
屬下不解:“大人,司知州為何不自己抓了人獻給太守大人?”
巴臨愣了一下,隨后笑道:“司知州肯定是想與我交好呀!”
屬下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卻也不好再說什么。
而趙夕再次見到硯臺是在兩個月后,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一雙眼睛也被剜了,整個人軟嗒嗒地趴在地上。
她今日來章府是章漢東的夫人汪素云邀她談筆生意,哪知道竟看到了這一幕。她強壓下心中的震驚,笑著看向前面的領路丫鬟,問道:“他是誰呀?”
領路丫鬟毫不在意地說道:“是個盜賊,夫人說他若能自己爬出去便放了他。”
竟如此狠毒!趙夕緊了緊袖中的手指,讓丫鬟趕緊去請章夫人,見她離開了,便跑過去喚道:“硯臺——”當日送他出城,以為他去了京城,哪知道沒過多久聽商隊傳來的消息,他并沒有一同前往。可她尋了人打聽,就是沒有他的下落。卻不想,他竟已經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
地上的人本來一動不動的,似乎是聽到了她的聲音,竟然動了動嘴巴,他空洞的雙眼四處看了看,開口道:“趙——趙——”
他連話都說不出口了!
趙夕素來沉穩,此刻竟也覺得鼻頭酸澀,她低聲應道:“硯臺,是我——”
他似乎十分激動,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在她手掌心比劃了一個“牢”字。才比劃完,他的手便垂了下去。
趙夕不敢出聲,因為不遠處有丫鬟走了過來,她趕緊站了起來,斂了斂情緒,面對丫鬟的疑慮,她搶著開口道:“他太可憐了——”
“趙小姐,一個小偷有什么可憐的!”丫鬟嗤道。
小偷?真正的小偷是汪素云才對!若非使了手段,悅來酒樓怎么可能會落到她的手里!她壓抑住心中的惱怒,一臉平靜地進了正廳。
汪素云是個精瘦的婦人,雖然臉上有了歲月的痕跡,可整個人看著十分干練。她瞧著趙夕,笑道:“趙姑娘,你這副打扮總讓我覺得你是個俊俏的少年郎!”
趙夕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男裝,含笑不語。
“這次請趙姑娘來是想和你做樁買賣——”汪素云胸有成竹地開口道。涼州府城突然多了幾樁買賣,又是葡萄酒又是粉條,還有大大小小的首飾鋪子,細查之下,竟全部出自面前這位小姑娘之手。依著她的營生,涼州首富的名頭除了她還有誰。汪素云驚呆了,便立即動了念頭。
莫非她的魔爪又要伸到自己頭上?趙夕垂下的眸子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