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趙老漢。
他匆匆趕來,肩上背著耙齒,身上沾著泥土,褲腿扎起了一截。他身后跟著兒子趙百川。走到近前,趙老漢將手里的耙齒放了下來,一臉堅決地對里正說道:“我們趙家不分家!”說這話時,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趙夕姐弟。
趙夕心道不好,他偏偏這個時候趕回來了。她低頭想了想,突然仰頭哭道:“祖父,我知道家里沒有銀子,可張員外有,祖母先前答應了張家讓我去做妾,要不您再跟張家說說,讓他們先把我的病治好——”
原來還有這樁事!圍觀的村民皆是一臉詫異。村子里是窮,可將姑娘送去做妾的倒也不多。趙老漢一聽,臉上掛不住,他瞪大了眼睛吼道:“你胡說什么!”
“姐姐沒胡說,張府的人都來接姐姐了,可看到姐姐病了,他們就跑了!”趙瀟揚聲說道。
趙老漢看向心虛的老婆子,這才信了,他看著圍觀的村民,表態道:“我們趙家決不會將姑娘送去作妾!”
“祖父,那您送我去城里治病吧!”趙夕一臉期盼地開口道。
趙老漢一時沉默了。他和百川去做了幾天短工,攏共才掙了一百多文錢,哪能夠送她去城里治病的?
一旁的趙婆子見老頭子沒說話,頓時氣足了:“老頭子,不是我想送她去作妾,我這也不是沒辦法嘛!哪里曉得她是個福薄的,竟突然生了這種怪病!如今倒好,咱們老趙家哪有銀子送她去治病?”說完見趙老漢瞪向她,她趕緊低下了頭。
里正見狀,暗自嘆了口氣,說到底都是太窮了。可趙婆子也太不像話了,竟打算將孫女送去作妾。他嘆了口氣,才對趙老漢說道:“這是你們的家事,我就不摻合了。”說完,看向圍觀的村民,勸道:“大家都散了吧。”
那哪行啊!趙夕一心想分家,她早就看出來了,趙老漢說是不會送她去作妾,可日后誰知道會不會變卦?想到這里,她突然向趙老漢磕了一個頭,哀求道:“祖父,求您現在就送孫女去治病吧!”
趙老漢握著耙齒的手緊了緊,他動了動嘴巴,一個“好”字差點蹦出了喉嚨,可一想到辛苦數日換來的銅板根本就不夠去城里看大夫時,他就頓住了。他趙家還有兩個孫子,孫子也大了,該替他們慢慢攢錢娶媳婦了。
一旁的牛桂花實在忍不住了,她就怕趙老漢一時好面子應了下來,她立即嚷道:“爹,您要是答應送她去城里治病,那我跟百川也要分家!”她可不想自己男人掙的錢花在這個死丫頭身上!
趙老漢的眉頭緊緊地擰著,一聲不吭。
“那就分家!”趙夕拉著趙瀟站了起來,一字一句說道。她緊緊握著弟弟的手,她想,她一定會帶著他過上好日子的。
趙老漢看向她臉上的紅點,半響才開口道:“分家了你能養活小瀟?”他只當是小孩子的氣話。
“祖父,您今日要么送我去城里治病,要么就讓我們分家,否則的話,我死在家里也埋汰了老趙家的運氣——”趙夕睜著大眼睛說道。
“你——”趙老漢被她這話氣得咳嗽起來。他索性拿著耙齒往院里走,一邊走一邊氣哼哼道:“反了天了!”
趙老婆子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站出來說道:“那就分家!”
一旁的里正看著趙老漢的背影嘆了口氣,他本不欲摻合這樁家事,奈何趙夕非要請他作見證人。他只好讓人備了紙筆,請人寫了分家的契書。按著趙夕的意思,她只要了二十個銅板,余下的田地什么都沒要。
里正有些納悶,她這分家是為哪般?
“……今后趙夕姐弟一切事宜自主,趙氏長輩不得干預。”趙夕默默念著寫好的契書,心里總算松了口氣,她想了想,又將契書交給了趙婆子,讓他請趙老漢按個手印。
趙婆子聽她說只要二十個銅板,以為她是小孩子沒見過世面,又怕她反悔要得更多,趕緊拿著契書進屋了。
果然,沒過多久,趙婆子便拿著按好手印的契書出來了。老頭子的意思是讓他們姐弟先住在家里,給她二十個銅板分家也是權宜之計,省得讓外人看熱鬧。
哪知道趙夕竟要帶著弟弟搬出去。
“我在村尾還有一間放雜物的茅草屋,早些年住過人,廚房什么的都有,要不你們姐弟先住著?”里正見狀,心生憐憫,便開口道。
趙夕本來打算帶著弟弟去馬大夫的茅草屋,可如今聽到這話,便感激地應了下來。馬大夫孤身一人,性子又孤僻,他們姐弟二人去打擾確實不太妥當。
分家的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姐弟二人身無長物,隨便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和一套被褥便搬家了。
里正的茅草屋里十分破舊,屋里結了許多蜘蛛網,缺角的木桌上長滿了厚厚的灰塵,可趙夕卻覺得干勁十足。她和弟弟打了水,一邊收拾屋子,一邊說道:“等會兒我給你做好吃的!”他們有二十個銅板呢!夠吃好幾頓呢!
趙瀟也覺得高興,他們再也不用挨打挨罵了,只是,他看了看姐姐臉上的紅點,憂心道:“姐姐,可是你的病——”
趙夕一聽,湊過去低語了幾句,見小家伙半信半疑地看著她,她又說道:“我先前怕你穿幫才沒告訴你。”
知道姐姐的病是假的,趙瀟更高興了,干活也更起勁了。
傍晚時,他們才將屋里收拾干凈了。趙夕拿了兩個銅板去村里換了幾根玉米,又借了碾子將玉米粒壓成了粉末,經過養蜂大媽家又買了半碗蜂蜜。回到茅草屋,她從廚房里找了個破碗,將玉米粉倒了一些進去,又加了點水,和成稍干的糊糊,然后搓成一個個團子按壓成餅,一一擺在鍋里。
灶里起了火,趙瀟添了柴火,一邊伸著腦袋看姐姐,好奇道:“姐姐,好香喔!”
趙夕笑了笑,今天的晚飯只能將就一下,從明天開始,她要每天都給他做好吃的!
不多時,玉米餅出鍋了。她又將半碗蜂蜜拿了出來,讓弟弟蘸著吃。
趙瀟從來沒有吃過這么香甜的食物,在趙家時,幾乎頓頓都是帶砂的苞米飯,便是這樣,他也分不到一碗。忍饑挨餓是常態,沒想到今天能吃到這么好吃的餅!
“你慢點吃,還有呢。”怕他噎著,趙夕笑道。
姐弟二人吃飽喝足了,看著鋪好的被褥卻有點犯愁,他們從趙家只拿出了一套被褥,意味著今晚只能擠一擠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趙夕準備去山里挖些野菜。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趙瀟揉著眼睛說道。說著,便爬下了床。
趙夕點了點頭,她先去廚房煮了兩碗玉米糊糊,待吃完后才找了個斷了提手的籃子。她又尋了塊破布,撕成一長條系在籃子兩端,還別說,擰著也挺方便的。
姐弟倆出發了。經過村尾時竟遠遠地看到對面小山頭的馬大夫,他似乎新立了個墓碑。
“誰死了?”趙瀟也看見了,疑惑地問道。
誰不知道馬大夫在村里孑然一身,也不喜歡跟人來往,所以他這是給誰立的墓碑?
趙夕卻突然想到了那日從河邊救起來的少年!她前幾日去問馬大夫討藥時那少年還沒醒過來,聽馬大夫的意思就是兇多吉少了。沒想到竟然還是死了,一時有些唏噓。不過眼下泥菩薩過江,她還是趕快去挖野菜吧。
村民經常上山尋食物,所以山里也沒什么剩的。他們找了半天,才尋了兩棵野菜,趙瀟不免有些泄氣。他抱著籃子坐在地上,低聲說道:“姐姐,要不我去給人打短工吧?”先前嬸嬸就想讓他跟叔叔一起去做短工,不過祖父沒同意。如今他們姐弟二人生活,他是男子漢,得賺錢養姐姐。
“不行,你太小了。”他雖然九歲了,可長期營養不良,看著像七八歲的孩子。如果再做重活,指不定落下什么病根。趙夕自然是不同意的。
她又四下看了看,終于被她找到了:“走,我們去摘那個!”那天醒來就看到了滿樹的山楂,今日便是特意為它來的。
小小的紅色果子,味道酸澀無比,村子里的人都不敢吃,所以也沒什么人采摘。
趙瀟會爬樹,他輕巧地爬了上去,飛快地摘著山楂,中途放了一個進嘴里,下一刻便皺著眉頭呸道:“姐姐,太酸了,不能吃!”
趙夕已經裝了半籃子了,聽了他的話笑了笑,野生的山楂比她從前吃過的山楂更酸。不過沒關系,雖然口感會差一點,可并不影響她的計劃。
摘了滿滿一籃子山楂,姐弟二人才準備回家。進村時看到村口圍了一群人,趙夕不由好奇地看了一眼。
只見人群里站著一位穿儒服的年輕男子,他正在接受眾人的恭維,見到她,愣了一下,才作揖道:“趙姑娘——”
趙夕差點忘了,這位就是原身私奔的對象——柳修齊,也是村里唯一的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