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言一大早就接到徐正楓教授打來的電話,說施曼妮已經恢復正常,本想讓她多留院做觀察,結果非鬧著要出院,攔都攔不住。
女人確實是時隔六年沒有見母親,臨行前是萬分緊張。男人主動要送她,她不讓,因為害怕母親一時間接受不了她有男朋友的事實。想著先告訴她,再找時間讓兩個人正式見面,也比較中規中矩。
她緊張地打開病房門,走進就看到母親安靜地坐在座椅上,面無表情,唇無血色,床上的被褥早已疊得整整齊齊,就連病床邊的柜子都干干凈凈。
女人雖然遭受精神折磨,長年臥床,導致整個人蒼白無力,體態病怏,但由內而外還是不難看出的強勢。
“媽……”她猶豫開口。
女人冷眸微抬,把她看得下意識垂頭,不敢說話。
“在忙什么?”她冷冷,“從徐正楓打電話給你到現在近一個小時,你現在出現在我面前,什么意思?”
“我……”她顫著手,“我在長……”
女人也不等她說完,起身冷漠掠過,道是:“不走?愣著干嘛?”
母親同六年前一般冷臉相待,是不是在怪她沒有留在身邊照顧她。
“媽……”女人匆忙追上去,“我租的小區房在醫院附近,可能要先勉強您住幾天,但是我會馬上去找更舒適的房子,到時候……”
女人不聽她說完話,直接打斷,“不用找了,我回你爸爸那棟房子住。”
舒家老宅?那棟宅子自父親出事后就拱手賣出了,現在是別人的房子。事出緊急,就是房子還值幾個錢,沒來得及經過母親的同意。
“媽……”
她說了,她一定會怪她的吧。
“我們的宅院作為抵押,被別人買下了……”女人攥緊肩上的包,小腿連著腳踝止不住地顫栗。
“買?”她丟過來一個眼神,“我同意賣了嗎?!那房子是我和你爸爸的共同財產,什么時候輪到你來插手?!”
她不過是暫住在那一段時間罷了,有什么資格對他們的東西指手畫腳。
倒是生了個好女兒啊,自己一個人飛去意大利快活,好生六年不聞不問,卻是看她孤零零住在醫院,就把沒用的房子給了別人家,眼里到底還有沒有她這個做母親的!
可事實當真如此嗎?
舒家老宅那棟房子連接的是意啟,就算房產證上寫的是舒成毅和施曼妮兩個人的名字又能如何?意啟分崩離析之后剩下的還有什么?別說母親的住院治療手續了,怕是養活外婆和自己都夠嗆。如果不是同外婆商量,還有自己打工實習省下來的錢,在A市,恐怕賣了那棟房子都不夠一個人開銷。
舒言心猛地一驟。
媽,不是您趕我走的嗎?是您說的,要我別再出現在您的面前……
她想起母親對著一群醫生抗拒的模樣,然后扒開他們,視女兒如仇人一般,隨手舉起的東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她身上砸,說出的話也同刀子一般深深地刺入舒言的心:我就不應該答應舒成毅讓你回來!你這個災星!給我滾!滾!
外婆年紀大,腿腳也不方便,囑托徐正楓教授多幫忙照顧一二,她便真的走了。
“既然賣了,那就再買回來。”她說:“以你現在的能力,不至于買不起一棟房子吧?”
她說這些話,不過就是知道她在意大利創下的品牌DG這幾年風生水起,榮耀得很。
“媽,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話可以不選擇宅院……”
舒家老宅已經代表不了什么了,外婆在花城,她們母女二人沒必要住一間那么大的房子。
“呵,不選擇?選擇什么?”她指責,“不買就說不買,我又沒逼你。你爸把你養這么大,好吃好喝供著你,你倒是會感激啊,轉手就把他的房子賣掉!”
她沒有不感激,和外婆商量過的,母親怎么能如此誤會她!“媽,我不是那個意思......”
女人幾乎將女兒轉為金錢方面的工具,當她沒有良心,就是連多說一句話都在浪費時間。“既然不是那個意思那就買回來。”
沒有再抵抗的意思,就像是默默地接受了她的無理要求。
看她垂頭不語,女人眼眸斟酌了幾縷,但嘴上還是不饒人,“這幾天我去住酒店,沒什么重要的事不用過來看我,等什么時候宅院騰出位置,我再搬過去。”
重要的事......她的確有很重要的事。有男朋友,而且婚禮已經在籌辦中,這些母親似乎都不知道。
“媽......”
若是現在說了,她會接受嗎?好不容易從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走出來,外婆不在身邊,自己現在是她唯一的依靠,萬一說了承受不住,覺得女兒也要離她而去,再次崩潰該當如何?
“還想說什么?”
舒言張了張嘴巴,選擇閉嘴。
兩人下了樓,出醫院,一輛勞斯萊斯就停在大門口。男人倚在車門上等人,一見舒言從拐角出來,趕忙迎上來,“小言!”,卻是先正面撞上了一個冷臉女人。
小言?女人扭過頭,皺眉睨了自己女兒一眼,茫然地,含著敵意地端詳面前這個男人。
她愣了一下,匆匆追到跟前拉過男人的手臂,無措地瞟了一眼母親,小聲沉著一口氣,“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別來嗎......”
他溫柔道:“擔心你啊。”
她心虛地扯了一下男人的襯衫領口,示意他小點聲說話。
“媽......他......”舒言弱弱地收回手,語言含糊不清,“這位是我的上司......”
“上司?”
哪個老板需要親自開車來接送自己的員工,嘴里還曖昧地喊人小言?然后當著她的面拉拉扯扯以為她是瞎子?
上司?季燃塵臉色頓沉,漆眸都瞬間暗了下來。他是她未婚夫這個身份很差勁嗎?為什么不愿意和長輩坦白?
“男朋友吧?”女人一語道破。
她以為她能瞞住的,“媽......”
不反駁,看來就是了。
女人盯著舒言,好像要將她刺穿。季燃塵不傻,看得出來女人很怕母親,而且面前這個人直覺不好惹。
他上手扶住舒言的胳膊,直言不諱:“是的阿姨,我是舒言的男朋友,也是她的未婚夫。”
女人的眼神不可思議地顫了一下,冷硬強勢道:“未婚夫?”
“對,我們正在籌備婚禮。”
什么時候的男朋友?竟都已經到步入婚姻的殿堂了?都說子女婚姻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倒好啊,一個字沒提!真是養了個怎樣的白眼狼才會連結婚都不和父母說一聲!
“婚禮?”拋出的字眼仿佛要將面前這個頭快垂落在地的女人千刀萬剮,“我可是連她有男朋友這回事都不知道......”
她說這句話與其說是想讓舒言難堪,倒不如說是在責怪女兒拋棄了她六年,甚至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也想要和她當陌生人一般劃清界限。
“媽......我只是覺得您剛出院可能不太想聽到這些事情,所以我就......”
“打住!”女人叫停,最是討厭她這副假惺惺的模樣。“我不需要你來感動我。”關心她是真是假看得清楚,“那么想跟我撇清關系就不要違心地來,在外人面前去極大表現你有多孝順,真的沒意思舒言。”
不管努力說什么,做什么,在母親面前都顯得一文不值。
“長大了,你的事情我管不著,但舒家那棟宅子,買賣我從沒允準,這是你欠我的,你自己想辦法還給我。”
說完,女人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地所謂女兒要承擔的責罵。
舒家老宅?自從意啟沒有了舒成毅之后,這個稱呼早已是虛無,怪不得舒言不再住舒家,原來房子是賣出給了別人,而這件事她母親并不知情。
她想上前去追母親,可懸著的手還是沒有勇氣去主動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小言......”男人能輕而易舉地察覺到舒言情緒上的變化,盡管知道自己好像犯了錯,“對不起......我不應該出現的......”
女人垂眸微微搖頭。
這怎么能怪他,本以為不坦白男人會生氣,沒想到他卻主動道了歉。
“不怪你,讓你見笑了。”她話講得無力。“我和她......”望了一眼母親的背影,“從小關系就不太好,我媽......一直都不是很喜歡我......”
沒有一個母親會不關心自己的孩子。“不會的,她或許只是不知道怎么與你相處。”男人安慰她。
沒有用的,只有女人自己心里清楚,母親討厭她,而且永遠都不會接納她。當年因為父親執著把她從花城接來A市念書,為此和母親大吵了一架,她就知道,外婆將故事編織得太美好,現實將她打得就有多落魄。
她醒了一下鼻子,自行消化,笑臉相迎,“我們走吧,不是要去看場地嗎?”
女人正要邁步,恍惚就被男人擁入懷里,緊緊地,疼惜地抱得不分彼此。
她怔了一下,愣在原地。
怎么了?突然?
男人掌心撫著她的后腦勺,指尖纏綿著秀發,很艱難地說出一句話:“小言......能不能多告訴我一點你的故事,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勉強微笑......能不能也讓我來分擔你的痛苦......”
她熱淚擠滿眼眶,忽地笑了。
父親曾經給予過的溫暖,如今在季燃塵身上她同樣也能看到,她有多幸運,能遇到這一生將她視作摯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