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千宜這邊還咸吃蘿卜,淡操心呢,轉眼便輪到她該要上前獻禮了。
其實倒也沒什么好注意的地方,一切都是浮云,都是套路。
要不怎么說這在宮里熬日子的女人,想要出頭太難了呢,什么事情都有規矩,簡直是就連走一步路,都恨不得有人來拿尺子給你量過。
就這,還想要別出心裁?
呵呵呵,別回來是風頭沒出,頭就先掉了吧。
噫~嚇人。
陶千宜唯一較別人好的一點是,她面對泰宗帝,那是真的不害怕。
從一開始,是因為心中對皇權并無半點畏懼,哪怕后來在大齊呆的年頭長了,也因為早就習慣了泰宗帝私下里愛吐槽的性格,太過幻滅,就算起了提防也差著。
到現在,陶千宜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要記得控制自己,千萬別太放得開了,不然再嚇到倆個怎么辦。
可是,等到陶千宜所準備的那份壽禮被搬上來后,十皇子首先就是坐不住了。
這怎么說的,怎么看著那么眼熟呢?
陶千宜也是憋著壞。
哪怕心里把十皇子的嫌疑給排除了個七七八八,但為了對得起她剛剛的虛驚一場,陶千宜便學著大公主先前寵辱不驚的作風,朗聲開口。
“圣上隆恩浩蕩,澤庇四海,千言萬語,也難訴余等心中的崇敬與感激之情。靜霞不敏,僅代表自己與忠信侯府上下,借此良辰吉日,以此薄禮向您聊表心意。祝吾皇千秋萬代,萬古長春。”
十·背后發涼·皇子:這詞兒有點耳熟哈?
因著當初并未舉行冊封禮的緣故,所以眼下可謂是陶千宜在被封為公主后,第一次在正式場合的公開亮相。
正所謂,禮多人不怪。
不要臉的講,陶千宜也是有意給自己長臉。
故而,話音未落,只見陶千宜長袖一展,雙手交疊于胸前,大禮跪拜,一個頭磕在了手背上。
陶千宜:呵呵,我要是再不要臉點,直接三跪九叩,自己把冊封禮補上得了。
但她這一拜,十皇子不妙的預感,直接上升到了頂峰。
十·深知本性·皇子:擦擦擦,千哥兒平日不是最舍不得她膝下那二兩金的,今兒這是怎么了,吃錯藥了?
二皇子端著手中那半天沒抿上一口的酒杯,瞥了眼陶千宜格外挺直的脊背,余光再掃過底下幾個不省心的弟弟,表示:嗯……這事兒跟他沒關系,燒不過來。
六·沒出風頭·皇子:故意賣弄,不要臉!
七·孩子要飛·皇子:這陶氏怎么動作這么慢,嘉綿快按不住了!
八·等看好戲·皇子:呵呵,作,你就作。越作,一會兒越丟臉!
十三·看美人·皇子:唉……如斯佳麗,可惜了。
十七·滿臉懵·皇子:還可以這樣?
倒是坐在大殿右側的幾位公主,更能理解陶千宜此刻的舉動。
大·感同身受·公主:誠妹妹獻上的這盒子,跟老十可有點像啊。
三·心生厭煩·公主:也不知道又是對面哪個混蛋的手筆。
四·已經看透·公主:但愿里面的玉佛沒事,不然阿誠可就該罪加一等了。
五·確實擔心·公主:父皇一會兒不會罵誠姐姐吧?
泰宗帝坐在上面,將幾個兒女的神態都盡收眼底,略沉了沉,等陶千宜作秀的時間差不多了,才笑著開口。
“誠丫頭莫要做怪,你說了這么多,簡直把朕的好奇心都勾起來了,還不快點把你準備的壽禮打開來看看。”
一聲“誠丫頭”,莫說是底下的大臣們,就連八皇子的目光都忍不住顫了下。
借著酒杯的遮擋,八皇子狐疑得從泰宗帝看到陶千宜身上,總覺得事情好像有點超出掌控了。
不過,便是父皇待陶氏的態度再親近又如何,一會兒等他看到那已經碎成了幾瓣的玉佛,別說只是一個新認來的堂侄女,就算陶氏的真正身份是父皇私生女,也一樣討不了好去!
“是,靜霞遵命。”
陶千宜款款站起身來,順道還多看了十皇子一眼。
只把十皇子給看得差點就想要跳起來了。
“完了,完了,蘭兒,我覺得我被人算計了。”
十皇子表面上僵著一張笑臉,看不出太大不妥,其實暗地里卻是從牙縫里擠出聲音,對十皇子妃如此的念叨著。
他知道這話不該跟自己的皇子妃說,至少也不應該在這種時候說。
但是不行,他真的緊張啊,忍不住得就想要找個人分擔下。
甚至,要不是現下他們坐的位置,實在是太眾目睽睽了一些,十皇子怕不是都要沒出息的開始抖腿了。
他煎熬啊。
這出事兒不怕,哪怕是出了天大的事兒,有十數年的交情在前,他難道還能不給李雁求情嗎?
但要是讓人借著他的手,往自己好哥們的身上,狠狠的捅上了一刀……
百口莫辯。
不夸張的說一句,十皇子他此時此刻,那真是心肝脾肺腎,沒一處不糾結的。
周蘭能被選為皇子妃,本質也不是個傻的,或者說,即便她當真就是個傻的,可現在這份算計,都已經直白到這種程度了……
她就算是想要看不明白,也真是有點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說瞎話,她是不行,但周蘭現在當真是十分的想要把眼睛閉上。
哪怕是掩耳盜鈴,她也覺得讓她這般直面這種慘劇的發生,實在太殘忍了些。
說句現實卻有些傷人的,周蘭這一刻在腦子里想的,不是事情若真的發生后,陶千宜或者忠信侯府會有什么樣的下場,而是——
當她想的一切,真的發生之后,十皇子與李家人之間的關系,又該要怎么辦。
就像大家嘴上不說,心里都明白霍首輔是已經選擇了六皇子一般,忠信侯府之于十皇子的意義,其實也是一樣的。
就算十皇子沒有爭位的打算,但作為一個皇子,總是需要有自己的勢力存在。
不為了力爭上游,也是為了要明哲保身。
不然,你一個什么都沒有、甚至連從小一起長大的伴讀都能棄你而去的皇子,母族、妻族還皆不容小覷,不是擎等著要讓人拿你去填炮灰嘛。
屆時,只怕十皇子就算不想爭,也只能爭了。
周蘭再是人之常情得眼饞過皇后尊榮,可要是讓她拿眼下的安生日子去換,她可不愿意。
但,即便他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兒,知道自己是被陷害的,旁人也不一定猜不到這一點。
可,事實依照還是,十皇子拿出了和李家一樣的壽禮,然后狠狠在滿朝文武、皇親國戚的面前,打了原本一貫照拂于他的李家的臉。
尤其,其他人或許不清楚,還說不定能夠樂觀的猜一猜這會不會是一個巧合,是十皇子與自家伴讀之間太有默契,眼光太過一致了的原因。
然而,周蘭作為十皇子的枕邊人,她卻是曉得的。
十皇子今日所獻上的玉佛,其實并不是他一開始所準備的壽禮。
哪怕是論先來后到,忠信侯府再是屬于家底殷實的,可到底是作為一屆臣子,他們能夠拿出這樣體面的壽禮來,前期所耗費的時間,一定是比十皇子要多得多。
也就是說,李家備下這份禮的時間,也一定是比十皇子要來得早,早得很多。
紙包不住火。
萬一意外的讓李家知道了這個時間差……
那么,到時即便李家嘴上說不介意,但日后,他們還真能對十皇子態度一如往昔嗎?
周蘭緩緩,卻又重重的,在心中畫下了一個疑問。
當然,因為十皇子心胸開闊,外加周蘭原本在閨中也沒受過什么挫折,所以,哪怕是已經嫁進皇家這么長的時間,在陰謀詭計方面,周蘭也仍是沒有太多長進。
所以,眼下周蘭只是猜到那兩個相似的木匣子,里面所裝壽禮極可能也近似,或者是根本一樣。
如此,即便是落了忠信侯府的面子,或許他們家還會被皇上給當眾申斥一番,再不濟的話,禁足思過?小貶上兩級?
這已經是周蘭能想象到的,最夸張的下場了。
而且,以她看來,那還得是在皇上當時正處于心情不好的狀態,外加上有人在旁邊煽風點火的結果。
但要說讓有功于社稷的一代侯府,因此便傷筋動骨,那……還真是不至于的。
然,周蘭所不知道的是,在原本的劇情中,即便陶千宜紅顏薄命,早早退場,沒有再到處蹦跶得招八皇子的眼。
可也正因為陶宣宣的自作主張,讓八皇子當初一場謀算全成了空,新仇舊恨,再加上遷怒的催化,讓八皇子一樣選擇了在萬壽節上算計忠信侯府。
對此,陶千宜有在今日萬壽節結束之后,回府重新復盤,覺得原書中八皇子之所以會那么做,大概率也是因為李家人對她的驟然離世久久不能釋懷。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八皇子擔心李家人真會查出什么,便先下手為強,選擇直接按死忠信侯府。
在原劇情中,十皇子先是請出了玉佛真顏,給泰宗帝打下伏筆。
然后,等輪到忠信侯府獻禮的時候,李信義本就心懷忐忑,態度上遮遮掩掩,而再打開木匣一看,里面竟是一尊已經碎裂了的玉佛殘片!
藥師佛本就寓意健康長壽,佛像有損,可不就等同于是在詛咒泰宗帝一般。
而且,要是沒有十皇子那尊佛像珠玉在前,忠信侯府拿出的這尊殘像所帶來的沖擊,可能也不至于那么巨大。
但已經見過了真顏,再見碎片,只有更不能忍受,萬沒有能因此放過的道理。
要知道,再是像萬壽節這樣的大好日子,泰宗帝一邊自得于自己的身體狀況,一邊也不是不更加忌諱于自己又老了一歲的現實。
那忠信侯府這樣的表現,豈不正是在往泰宗帝的肺管子上戳嘛。
到時八皇子再讓人敲一敲邊鼓,另,還有旁人想不到,陶千宜卻深知的一點,那就是:自己在原劇情中的離世,對泰宗帝而言,同樣會是一種沖擊。
活人總是很難爭得過死人。
因為斯人已矣,被留下的人,總是會不自覺得在心中去不斷美化那逝去之人的形象。
即便在陶千宜的夢中,在她與十三皇子被捉奸在床之后,泰宗帝對她的立場開始產生了懷疑。
可不能否認的是,當她驟然離世后,她于泰宗帝而言,就又變回了忠臣孝女,是他所信重的能干臣子,是他真心疼愛的特殊晚輩。
陶千宜相信,這么多年的相處不是白來的,她的離世,不僅李家人不能接受,泰宗帝的心里也一定是不好過的。
更加慘的是,泰宗帝對此還不能表現出來。
尤其,他要是沒能調查清楚的話,就還好。但要是他已經知道了這一切都是八皇子在背后搞的鬼,那么,泰宗帝的心情便可想而知了。
屆時,皇上總是不可能有錯的,那么有錯的,就只能是李家人了。
陶千宜還不至于白日做夢到,以為她在泰宗帝心目中的地位,能夠比得上八皇子的。
八皇子再是不濟,也是泰宗帝的親子。
正所謂,虎毒還不食子。
就像陶千禾原本再怎么樣疼愛陶千宜,甚至一應待遇還能夠越過了陶宣宣,但他在知道真相之后,也不會讓陶宣宣給她償命。
血脈相連的親人都尚且如此,就更別提是一國之君的泰宗帝了。
皇上不可能有錯,皇上的兒子也不能有錯,那么有錯的,就只能是李家人了。
為什么保護不好她?
為什么在出事后,沒有第一時間表態?
為什么最后在行動上會慢了一步,致使一切都來不及了?
或許,連彼時李雁的失魂落魄,都能夠被泰宗帝給解讀為是沽名釣譽,是在借著她逝世的由頭,給他自己打造聲勢。
幾許疊加之下,本就已經對忠信侯府心生不滿的泰宗帝,在看到那尊碎裂的玉佛之后,可不就雷霆盛怒了。
沒有直接滿門抄斬,只加以刑罰,褫奪一切功名利祿,貶為庶民,趕出京城,大抵就已經是看在李家過往功績的份兒上了。
現在,一切還都沒有發生,一切也都不會發生——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