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陶千宜是一路昂首挺胸出的伯府，但等到一上了馬車，她就開始沉默得往李雁懷里鉆去。
就好像是一個在外受到了欺負的小獸，急需親近之人的安慰。
明明她剛剛才打了一場勝仗回來，把陶家那些人弄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但李雁卻發現她的心情其實并沒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甚至很是糟糕。
雙臂將人牢牢抱住，李雁低頭安撫得吻在她的發上，問道：“可是怎么了嗎？”
陶千宜此時并不是太想說話，就只是搖頭。
雙眼放空了片刻，陶千宜忽而揚聲對外吩咐道：“去閔王府。”
“怎么突然又要去閔王府了？”李雁問道。
可對上他眼中全然就只有關切的目光，陶千宜抿了抿唇，難掩心虛得挪開了視線，改為只盯著馬車上的一個角落，別扭的回道：“我給陶家的套還沒有下完。”
“啊……”
李雁發出了一聲無甚意義的感嘆。
陶千宜索性破罐破摔，眼睛還是一直緊盯著那個角落，開口道：“不少人都知道我們今日會去伯府，眼下我們連午膳都沒用就離開了，肯定會有人打聽消息。他們剛剛才被我給嚇了一次，想來是不會再敢亂說。但我不愿，我不想粉飾太平。”
陶千宜更用力抿了下唇，然后繼續道：“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短時間內不僅是不敢再亂說，而且，不管是我把事情說成什么樣子，他們都必然不敢反駁。”
“榮承伯府以下犯上，妄圖質疑圣意的傳聞，很快就會傳遍京城。我也沒說謊，不是嗎？要不是早有打算，其實他們一開始的時候，就是這個想法，我沒……”
“噓……”
李雁用一根手指壓在了她的唇上。
“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陶千宜看著他，遲疑得握上了他的手腕，將唇上那根手指移開，不安的問道：“我是不是很討人厭？”
“怎么會……”李雁嘆息得把人攬了回來抱好，“阿妍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
但過了會兒，陶千宜就聽到頭上傳來跟她先前同樣遲疑的聲音：“我只在想，陶伯伯會不會覺得不開心？”
陶千宜將額頭抵在了他的胸前，悶聲道：“那挺好的，我就是想要他不開心。”
“阿妍？”
用頭撞了他一下，陶千宜低著頭的面上根本沒什么表情。
“我爹爹他是個好人，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好人。可我不是，我就是一個壞人，我才沒有他那么寬廣的胸懷。”
“我以為……”把人從懷里挖了出來，李雁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你只是介意姚姨的做法？”
畢竟在李雁看來，這事情從頭到尾，陶孟廣都沒有什么錯？
陶千宜抿唇，垂下了目光。
“我爹爹是一個英雄，我為他驕傲，并深深自豪。他沒有錯，他是一個英雄，他做了所有他應該做的事情，他很好，他是一個值得人稱頌、值得被人崇拜的人，我知道，我也理解。可是……”
抬眼看向了李雁，陶千宜輕聲問道：“那我又做錯了什么嗎？”
“我知道他是對的，世上需要有他這種人的存在，我也同樣敬佩于他，為他感到驕傲、自豪。可世人只能夠看得到英雄，他們為英雄送上遲來的榮光或追思，但是，身為他的家人，我又是做錯了什么？”
“他保家衛國，無私奉獻，我為他驕傲，可是身為子女，我真的不能抱怨嗎？”
“我那個時候還只有很小啊，我只知道我的爹爹沒了啊，我不高興啊，燕子，他既然那么疼我的話，為什么不能再多疼我一下呢？”
“我知道，我理解，我拼命的理解，我知道他是對的，那都是他該做的事情，但我又是何其無辜？他們得償所愿、死得其所，可被剩下來的人，又該怎么辦？”
“我娘親那件事……還會有人抱怨，可換到我爹爹身上，便只剩下了贊譽。”
“是，他是個英雄不假，但對于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她唯一能知道的結果，就是她的爹爹沒了呀。”
“燕子，我并不是怨恨他，可是，作為親人，作為女兒，我想我也是可以有我的小情緒的。”
“我不會因為爹爹而遷怒陶家，拿陶家人發泄。可同樣的，陶家人得寸進尺、貪得無厭，讓我因為顧念爹爹而放過陶家，打完左臉給右臉，那也是根本不可能！”
“他是我爹爹，他必須要包容我。若他真覺得我不孝不悌，那就回來教訓我。真要是那么有本事的話，那他就回來啊。說話不算話，連自己的女兒都要騙的人，又算是什么英雄好漢……”
李雁看她倔強的瞪著眼睛，明明眼底已經泛起了水光，還是執拗得在瞪著他，似乎但凡她要是挪開了一星半點的視線，就會是她輸了一般。
心中早已被疼惜滿溢，李雁又哪里還說得出什么苛責的話。
更何況，他原本也不是那個意思。
然而，不等李雁出言安慰，就感覺到馬車已經是停了下來，外邊還同時響起了閔王府下人問安的聲音。
沒能提前遞上拜帖，本來就已經夠失禮了，陶千宜他們自然不可能會再做出事到臨頭再來王府這里敲門的舉動。
早在剛剛吩咐改道之時，就已經是讓腿腳快的小廝先行一步來閔王府通報，這不，外邊已是有人在等著了。
李雁雖然正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跟陶千宜說，可眼下實不是個恰當的時間，只能幫著她整理一番儀容，二人一起下了馬車。
侯在那里的人，也不是什么生面孔，乃是閔王妃陶清清身邊的一等丫鬟朝霞。
閔王妃身邊的四個大丫鬟，皆是以“霞”字為名，分別是朝霞、晚霞、云霞、煙霞。
陶千宜小時候胡思亂想，還曾替閔王妃發愁過，覺得要依著她這個取名方式，實在是自己折磨自己，畢竟哪里來得有那么多帶“霞”的詞語可以給她用啊。
結果，根本就是陶千宜杞人憂天，閔王妃確實是想不出無數用霞結尾的詞匯，但人家完全可以做到換湯不換藥，換人不換名。
當初陶千宜六歲的時候，閔王妃身邊的丫鬟是叫的這個名字；如今她都快要十六歲了，人家身邊的四個丫鬟，還是在叫著這個名字。
這也真是——喜好恒久遠，一名永流傳吶~
“奴婢見過誠公主、誠駙馬，給公主、駙馬爺請安，恭賀您二位新婚快樂，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好話誰都愛聽，陶千宜也不例外，即便是再沒新意，陶千宜聽了也覺得高興，直接就是叫人給了賞錢。
朝霞忙是謝恩，又說了好幾句的吉祥話，她就知道這是一個好差事。
一邊引著他們進府，朝霞一邊道：“王妃剛一聽說您二位要來，忙不迭得就是準備了起來。直說明明才不過幾日未見公主，就已是想念得緊，原本王妃還正想著要找個機會去拜會公主，卻未想公主竟然親自登門，實是讓王妃喜不自勝。”
“王妃真是太客氣了，本宮年幼，自該是本宮來拜會王妃，哪有勞王妃反過來看望本宮的道理。更何況，本宮昔年多蒙王妃照拂，自是感念的。”
朝霞留心觀察著陶千宜面上神色，見她說得情真意切，也對今次的突然造訪，放下了一些心來。
當然，朝霞也沒有忽略陶千宜臉上的異色。
即便是已經遮掩過了，但身為王妃身邊的大丫鬟，朝霞還不至于連這份眼力也沒有。
再一聯想對方今日原本的行程，朝霞自覺是把事情真相猜出了個七七八八。
正想著一會兒該要如何先跟王妃通下氣，然而還未等他們走到待客的花廳，就被人給先一步的攔了下來。
看看身邊的朝霞，再看看眼前攔路的小蘿卜頭，陶千宜冷不丁就是聯想到了先前在避暑山莊的時候，韓星兒也是這么樣，突然就在她和朝霞的面前竄了出來。
哦，倒也不是太一樣，畢竟那時候，齊司淼可是站在了她身邊，而不是對面。
怎么的，小家伙這難道是想給她再來個情景重現？共同追憶一下美好回憶？
但那也不美好啊。
“司淼見過誠公主、誠駙馬。”
當然了，齊司淼可遠比當初的韓星兒要來得知禮得多，起碼他在這出現之后，第一時間就是先行禮問安，而并非是直接開口質問。
陶千宜是因為知道齊司淼原本為書中男配，所以一見著他，就極為容易能夠聯想起來韓星兒。
更別提他今日的舉動，不僅反常，更跟韓星兒的性子像了十成，難免是不叫她暗中警惕。
但李雁就沒想那么多了，反而頗是覺得有趣的蹲了下來，目光與齊司淼齊平，故意與他開玩笑。
“二公子今日怎么又改口了？我記得，當日我迎親的時候，二公子當著眾人，不是還口口聲聲的，說是日后該要稱呼我一聲‘堂姑父’的呢。”
齊司淼自己都差不多忘記了這茬，現今被李雁一提，小臉很快就是紅了起來。
他今日明明原是想要過來幫小伙伴打抱不平的才對，但怎么都還沒等開口，就好像是他先氣弱了幾分？
陶千宜都要看不下去了，就著高度的落差，輕輕在他的肩上推了一下，嗔道：“別在這里欺負我家孩子，連個見面禮都沒準備，還想要讓人家改口，美得你了。你要真這么能耐，那有本事，你讓林表、咳，你倒是讓閔王世子先來改這個口啊。”
要是齊司林能愿意改口叫她一聲“姑姑”的話，這見面禮哪怕她來出都行啊！
李雁沒料到這人比自己還敢想，他不過也就是欺負欺負小孩子，她愣是都把主意給打到大的那個身上去了。
不過，仔細想想，李雁覺得這事兒還真不虧。
當初因著齊司林是他家阿妍的表哥，李雁可是沒少跟著人套近乎的，“表哥”更是不知道有叫過多少聲。
那他本來就是要年長于齊司林，他都能心甘情愿讓他占了這許多年的便宜，現在風水輪流轉，也是到了該要轉回來的時候了。
要不就……干了？
小夫妻對視了一眼，嘿嘿直笑，周身都躍動著不懷好意的氣息。
只可憐朝霞這個王府下人，縮在一旁，弱小而又無助。
她倒是也想忠言逆耳得勸阻一下，但再一想來，誠公主如今的身份是王爺的堂妹，那若硬是要讓她家世子爺稱呼她一聲堂姑的，從輩份上來講，好像也沒錯？
可哪怕她只是一個奴婢，這隨便想想，也替她家世子爺覺得可憐啊。
好好的表妹，眨眼變成了堂姑，這可得怎么樣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夠接受啊呦。
但不管她心中怎么樣的糾結，那邊的成年熊孩子二人組，已經是達成了默契。
陶千宜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朝霞，你先前是有說王妃那邊還在準備著？”
“哎，今日也實怪本宮是突然到訪，自然是不能再給王妃多添麻煩了。不如，趁著王妃那邊還不方便的這個時間，本宮與駙馬先行去看望一下世子？”
“世子今日可在府上？”
“咳咳，這本宮與駙馬作為長輩，想要去看望一下小輩，應該是不會有什么不方便吧？很好，你看來是也沒有意見，那我們就走吧，世子是在他院子里嗎？”
陶千宜自說自話得結束了交談，率先就往齊司林院子的方向走去。
這閔王府的地形，她也熟啊，走著走著。
朝霞簡直都被這個發展給驚呆了，忙是跟上去要再勸阻一下，哪怕不能勸得誠公主回心轉意，至少也是要讓人去給世子爺先通報一聲的吧。
朝霞：世子爺！大事不好了！奴婢這邊要頂不住了，您還是自求多福，快點跑路吧！
但朝霞還只是語言上的掙扎，被忽略多時的齊司淼可就是直接動手了。
小家伙見到陶千宜要走，直接就是撲了上來，他心中對陶千宜一向親近，也不會像面對其他人得那樣拘束。再者他的年紀尚小，就算是抱下大腿，也沒什么。
可他一個小孩子覺得沒什么，李雁可不會讓人當著他的面，占他媳婦兒便宜。
小孩子也不行！
沒等齊司淼的小手挨上陶千宜裙擺，他的后衣領就已先一步被李雁拽住了。
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