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就在陶孟長已經被身邊人左一句右一句，打一棍子給一甜棗的繞暈，真當松了口，叫人去府內搬東西的時候，身著全套命婦大妝的陶老夫人，在一眾奴仆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是的，雖然陶千宜當初搞掉了秦氏的誥命，但陶老夫人還是有品級在身的。

看她那嚴陣以待的樣子，說得好叫正式，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準備要直接進宮呢，反正看起來也都是準備好了。

“母親。”

陶孟長上前，替換下了左邊的丫鬟，扶著陶老夫人走到正中的位置。

陶老夫人微微欠身：“老身見過大駙馬、諸位大人。”

“陶老夫人切莫多禮。”

直起了身來，陶老夫人環視一圈，目光在陶千宜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然，李雁一個錯身，便擋在了她的前面，陶老夫人又移開了視線。

“辛苦諸位大人來此，只不過，此事乃是本府家事，不好如此在街市招搖。諸位若是真當好奇，不若等到日后三娘真當曬嫁妝的時候，再來看個稀奇。想來，李世子如此心急，這日子也該不遠了。”

“老夫人說得是，本世子確實心急。”

李雁嘻嘻哈哈的應著，半點不知臉皮為何物的樣子。

“只不過心急不心急的，也不耽誤今日先見識一下的吧？”

手上的折扇，“啪”的一下展開，李雁遮著自己的下半張臉道：“不瞞老夫人，侯府近日正在籌辦聘禮。那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老夫人可切莫跟本世子說什么心意到了就好。這可不是心意不心意的問題，就是銀錢的事情。”

“本世子過往雖然胡鬧了些，但也知道過日子是要踏踏實實的才好，對不對，老夫人？話糙理不糙，本世子現今有心改過，還望老夫人能給個機會才是。”

陶老夫人面容慈善的搖了搖頭，表情就好像是看個不懂事的小輩一樣無奈。

“李世子能夠有心，想要以后腳踏實地的過日子，這是好事。但既然如此，更不該再做這些虛頭八腦的事情了。吵吵鬧鬧的，像什么樣子。”

話語里還帶著親昵的責備，仿佛雙方的關系有多好一般，讓李雁都有些不適應了。

“老夫人，話可不能這樣說。正所謂事無不可對人言，三娘乃是陶伯伯與姚姨唯一的掌上明珠，當初，陶伯伯深受皇恩、姚姨也是家私殷實，想也知道會給三娘留下如何可觀的嫁妝。這些年里，三娘無端遭受了不少非議，晚輩看在眼里，可惜有心無力，如今也是想借此給三娘長臉，老夫人慈愛仁心，不會不同意吧？”

因著李雁的這一番話，原本在見到陶老夫人出面后而心生羞愧的幾位老大人，又有了底氣。

是啊，他們過來，可不是扒著別人家的好東西，完全是為了給小姑娘來長臉的。

看也不白看，等回去就好好寫上幾篇溢美之詞，就算不能明著夸別人家姑娘，但至少也能讓別人明白，陶三姑娘的家底一點也不比忠信侯府差，人家門當戶對。

“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

李雁耳朵一動，第一個向府內看去，旁人也慢一步聽到了那由遠到近的聲音。

“老夫人！”姚舒戊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原來這老婦過來，純屬是為了拖延時間。

但還不等姚舒戊質問的話出口，一個灰頭土臉的仆婦便撲倒了過來，殺雞般的叫了起來。

“老夫人、伯爺，大事不好了！剛剛夫人帶奴婢們清點大夫人的庫房，小丫鬟不小心打翻了火燭，那些東西全都燒起來了。夫人還撞破了頭，現在暈過去了！”

“都這樣了，你還在跪著做什么，人命關天，還不快去請大夫來，程大夫呢？今日在不在府上？還不快點去叫人過來！”

“啊，是是是。”

陶老夫人一疊聲的吩咐著，雖然上了年紀，還是展現出了處變不驚的大婦風采。

當然，如果這一切不是自導自演的話。

陶千宜站在李雁的身后，此時微微瞇起雙眼，她還真沒想到，這么會兒工夫，她的這位好祖母，竟然能夠想出這么一招釜底抽薪的辦法來，過往還真是她小看她了。

“諸位，府中多事，老身今日就不留眾位了。這……”

剛一轉頭，陶老夫人便正對上陶千宜煞白的臉色，淚水就像斷線的珠子一般。

心下一突，就見陶千宜仿若大受打擊，后退了一步，只留下一聲“怎會這樣”的低呼，便身子一軟得往下倒去。

“阿妍！”

李雁及時出手攬住了她的肩，并沒有讓陶千宜直接摔到地上。

“這是怎么話說的。”

陶老夫人面上一片空白，也是有些突然。有心想要上前看看陶千宜的情況，但才一伸手，便被李雁躲了開來。

李雁這時候的臉色可實在是不好看。

“老夫人，呵，好，貴府真是好規矩，本世子還第一次聽說這樣新鮮的事情。”

李雁咬著牙，直接把陶千宜打橫抱了起來。

“現在阿妍暈了過去，不過，以貴府這時亂七八糟的情況，呵，走水？撞傷？大概也是照顧不好阿妍。本世子便不留下來，再礙貴府的眼了。還請老夫人放心，太后娘娘曾責令我娘照顧阿妍，我忠信侯府自然不會讓阿妍有事。”

與此同時，寧生也不知是從哪變出了一輛馬車。

李雁帶著一身生人勿進的氣勢，抱著陶千宜跳了上去，最后留下的畫面，是臨進車廂前的側臉：“本世子不會說話，如有冒犯，就還請老夫人大人大量了。”

事情發生得太快，其他人都被李雁剛剛爆發的煞氣給震了一下，像看見露出了爪子的兇獸。

姚舒戊跳腳：“臭小子，你要把三娘帶去哪里？”跟著也追了上去。

幾位老學究恍恍惚惚的，直覺得心臟有些受不了。

陶老夫人氣得，整個人連帶著嘴皮子都一起哆嗦了起來，只恨自己身體太好，竟然不能跟著暈過去。

一聲冷笑傳來，大駙馬面上也不是什么愉悅的表情。

“今日，本爵還真是受教了。告辭。”

說罷，便離開了。

翰林院的那老幾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跟著拱手離開了。

這事兒吧，實在有些玄幻。

倒是杜輝上前了一步，對還有些反應不能的陶孟長說道：“伯爺，今日之事，可大可小，但下官私認為，還是應該報官處理為好。如有需要，大理寺或者刑部，下官都可以代為跑腿。”

鄭霍不滿道：“杜大人，你這話，可是置本官于何地。”

杜輝側目：“鄭大人，您誤會了，只是依下官來看，此事所涉金額。”一頓，還是沒把“人命”兩字說出來，只是道：“以及陶夫人受傷一事，必有天大陰謀，所以還是交由三法司來主理更為恰當。”

鄭霍哼了一聲，這會兒也不覺得杜輝是他所欣賞的后輩了。

“夠了。”

陶老夫人先是瞪了一眼不中用的二兒子，出面道：“多謝兩位大人的好心，但這不過是伯府的私事。如有需要，必免不了打擾。現今，還請恕伯府招待不周，就不留二位大人了。”

杜輝拱手，還挺客氣的說：“自然，老夫人您忙，下官這就回去通稟郝大人。”然后就跟只兔子似的溜了。

鄭霍暗罵這小子不講義氣，也拱手道：“那下官也先回了，稍后下官再讓衙役過來提人。”

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鄭霍這轉身跑得也不慢。

反正能主動選擇跟官司死磕一輩子的人，腦子里總有些錙銖必較的認死理。

不管陶家亂成個什么樣，陶千宜躺在馬車里，倒是奇怪得戳了戳李雁的黑臉。

“怎么，你還是真生氣了呀？你不是都知道我是裝的嗎，還氣個什么？笑一笑啦。”

抓住她作亂的手，李雁這會兒的臉色實在難看。

“我不是在氣這個，我是說，他們怎么敢？那是姚姨留下來的東西，是姚姨留給你最后的念想，他們怎么敢？”

垂下目光，嘆了口氣，陶千宜心里也覺得堵的慌。

一時間沒人說話，再加上兩府之間的距離本來也不遠，外面寧生鞭子還揮得飛快，沒一會兒馬車便停了下來。

陶千宜再次裝暈，由著李雁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她抱進了侯府，都不等門房準備好，讓馬車先駛進去再下車，直接就是這么招搖的從大門外抱了進去。

別問，問就是人命關天！

這一日，京城里的吃瓜群眾，可算是迎來了大豐收。

沒過兩個時辰，那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似的，飛進千家萬戶。連遠在宮里的泰宗帝，都有所耳聞了。

想一想明日早朝時，會無端多出來的奏折，泰宗帝就想罵小東西真是不給他省心。

但罵歸罵，小家伙這一次也是真的有點慘。沒看連汪來福那個老東西，都明里暗里在那幫著小家伙說話嘛。

汪來福：我不是，我沒有，我的聲帶都沒有震動過。

又翻了兩頁書，泰宗帝還是覺得氣不過，最氣的是，他身為九五至尊，竟然不好直接幫小家伙出頭。

“擺駕慈安宮。”

早已經看透一切的汪公公，甩了甩浮沉，他就知道萬歲爺是個嘴硬心軟的。

另一邊剛剛“悠悠轉醒”的陶千宜，目光直愣愣看著頂上的床幔，淚水順著流進了耳朵了，旁邊的陳回嵐哭著給她擦眼淚，看起來一副比她還傷心的模樣。

“行了，你就別再招她了。”

李雁手里面端著藥碗，不耐煩的邁步走了進來。

陳回嵐抽抽嗒嗒的，還說道：“誰讓你進來的，避嫌知不知道，出去。”

“要出去也是你出去，這里可是我家府上，再多嘴，直接讓人把你趕出去，信不信？”

陳回嵐哭得更大聲了。

李雁對別的姑娘家可沒那么好性，直接就吩咐合雪把人拉走。

等到陳回嵐的聲音聽不見了，李雁才伸手，把陶千宜扶了起來。

往人身后塞了一個軟枕，給好好的安置舒服了，這才又拿起軟帕，一邊嫌棄，一邊小心的擦著眼淚。

“怎么就這么能哭呢，再哭下去，小心傷了眼睛。”

陶千宜扁扁嘴，“這能怪我嗎？”

心里不舒服本身是一方面，一方面也是因為這些個來探望的人，她就是裝，也得裝個樣子。

結果真的一哭，反而心里越發難受，眼淚便更是停不下來了。

疼痛是后知后覺的產物，一開始知道燒掉的時候，陶千宜更多還只是對陶家下作手段的火氣，可如今，反而是真的難受了起來。

李雁在態度上，倒正跟她相反，至少現在看起來是正常多了，也沒那么嚇人。

“這是什么？我不要喝。”

陶千宜偏過頭，躲開了遞到嘴邊的藥碗。她本來就不喜歡喝藥，還是中藥，真要是生病也就罷了，這裝病的，喝什么喝的，還嫌心里不夠苦的嗎？

“不行。”但在這件事情上，李雁卻不肯再順著她，“你剛剛哭了這么久，悲大傷肺知道嗎？這是補元氣的，必須喝。”

陶千宜還想要耍賴，直接就被李雁一只手給鉗制住了。

眼見著藥碗抵到了嘴邊，陶千宜連忙道：“我喝，我喝，你先松手。你這樣，小心再嗆到了我。”

重獲自由的陶千宜雙手捧著藥碗，捧到了面前，先是小心的嗅了嗅。

“放心吧，這藥又不是程老給你開的，沒放黃連。他們趕著討好你還不及，我看甘草的分量倒是有不少，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藥效。”

謝邀，半點沒有感受到討好的誠意。對于陶千宜來說，不管里面有多少甘草，中藥就是中藥，還能變成甜湯不成？

一仰脖，把一碗藥全都灌了下去，陶千宜伸手就要去拿蜜餞，可發現李雁這人除了藥就什么都沒帶之后，又是氣得捶他。

“做什么，這藥本來就加多了甘草，你要是再吃蜜餞，就更解藥性了。”

陶千宜被苦得懷疑人生，完全不明白他怎么會覺得甘草這東西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