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薛璟……撒了謊。
他想問的,并不是這個。
其實在看到沈歆禾爸爸的第一眼的時候薛璟就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而后來在談話中又得知他是九中的老師,并且沈歆禾的小名還叫“吱吱”,從那一刻起,他就完全陷入混亂之中了。
薛璟其實已經很久都沒有再去回想那個下午了,可重逢故人,又讓他不得不翻出了那段塵封的記憶。
或許是這段記憶被埋藏的太久,以至于一下子翻找出來才發現丟失了許多細節,但最重要的部分卻依然清晰得宛如昨天剛發生的一樣。
他記得那天好像是期末考成績公布的一天,同時那天也是家長會。他考得很好,期盼著得到舅舅舅媽的肯定。
可與此同時他的心里又有些緊張忐忑。因為就在前一天他剛剛跟同學發生口角,摔壞了對方的名牌鋼筆,他害怕老師會找舅媽談話。
他這個人啊,就是這樣一種烏鴉嘴的體質,好的不靈壞的靈。果然,舅媽得知需要賠償同學的損失非常生氣,在走廊里當著好幾個班的學生、老師、家長的面狠狠地痛罵了他,最后氣不過還扇了他一個巴掌。
他現在已經有些忘記自己當時的心情了。他只覺得周圍人的視線讓他渾身難受,腦袋里一片白光嗡嗡作響,站在那兒就跟個木頭似的一動不動。
后來舅媽被班主任老師勸走,他一個人在原地又站了幾分鐘,然后便像個沒事人一樣走開了。
他漫無目的地在教學樓里走著,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教學樓的頂樓。
九中的老教學樓一共有六層,但平時投入使用的也只有下面五層,頂樓是沒有班級的。只有一些會議室、活動室、或者廢棄的用來裝閑置物品的空教室。
這些教室里面都沒有什么貴重東西,所以壓根就沒上鎖。他隨便找了一間教室就走了進去,站在窗邊看著樓下的操場以及在操場上奔跑的學生,大腦放空。
窗外有一只不知名的鳥兒飛了過去,他的目光隨它而動,凝視著它小小的身影越飛越遠。
那一瞬間他忽然就覺得沒那么累了,他甚至想如果他也能像那只小鳥一樣能夠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飛翔該是有多么的幸福啊。
所以后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沒怎么經過大腦的,完全就是本能。他推開了窗,任由呼嘯的風鼓起他的校服衣擺,吹起一室的塵埃。
他看著遠方的天空,耳邊是操場上同學們嬉笑的聲音,吹著風,一點點彎起了唇。他一絲猶豫都沒有便爬上了窗臺,想要擁抱這份自由。
忽然,身后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他感覺到自己校服的后擺被一股不算小的力量拉扯住,然后整個人便不自主地順著這個力向后倒了過去。
他重重地摔在了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渾身發痛。還不待他緩過這陣痛,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忽然就在耳邊炸起:
“你有毛病啊你?!想跳樓嗎?你瘋了是不是!”
女孩情緒非常激動,指著他的鼻子罵了好長時間。可薛璟也只是兀自從地上站起身,面色平靜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一語不發。所以壓根他也沒記住女孩都罵了什么。
后來女孩可能是罵累了,心情平穩下來后又跟他語重心長地說了什么。說著說著她自己還哭了。
他隱約只聽到她說什么“我見不得別人在我眼前輕生,尤其是跳樓”“你知不知道你這么一跳是一了百了了,活著的人呢?”之類的話。
聽見了女孩的哭聲,薛璟終于抬起了臉。
女孩很漂亮,五官精致、身材高挑,比薛璟以前見過的所有女孩都要漂亮。但薛璟這人跟同齡男孩最大的區別就是對所謂的漂亮姑娘根本不感興趣,或者應該說他對什么都是興趣缺缺。因而他只是在心內客觀地評價了女孩的長相,然后便又扭過頭看向別處。
女孩的眼淚和情緒似乎都不能影響到他分毫。
后來女孩自己調節好了情緒,逐漸平穩下來。她慢慢止住了抽噎,抬起臉看向他,問道:“你為什么要自殺?”
薛璟聞言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淡漠地說:“因為覺得這個世界太無聊了。”
女孩黑葡萄一般水亮幽黑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似是能透過他的雙眼看透他的靈魂。這讓他有些許的不自在,所以下意識轉開了視線。
他就像個孤傲的小公雞,微微揚著脖子,試圖用這種不屑一顧的外表來掩飾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內心。
他猜,她一定會跟其他所有看似很關心他的人一樣溫聲勸他,讓他珍惜生命。
“嘁。”女孩出乎意料地輕嗤了一聲,似乎……有些不屑,“裝什么冷酷范兒呢?你以為拍電影呢?還什么這個世界太無聊了……嘖嘖,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薛璟一怔,愣愣地看著她,似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你不會以為我想要勸你回頭是岸吧?少年,那我只能說,你真的想多了。說實話吧,其實我跟你素不相識,你死不死的跟我還真沒有多大關系。只不過對于每一個正常人來說,都見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自殺,能救肯定是要救一把的,這是本能。但你要是執意求死我也沒辦法,命是你自己的,你不想要我也管不了你。但我就一個要求,求你等我一會兒走遠了再跳,別讓我看見。我可不想今后的日子一直被這種莫名其妙的負罪感折磨。”
薛璟像是完全呆住了一樣,傻愣愣地看著沈歆禾,完全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簡直就是始料未及。
后來女孩甚至還一屁股坐到了廢舊書桌上,晃蕩著兩條又細又白的長腿跟他閑聊天。問他是不是抑郁癥,得抑郁癥的原因是什么?不會是爹不親娘不愛吧?她還問他有沒有看過最近剛上映的電影,問他喜歡哪個角色。她還說她特別喜歡青春疼痛文學,寫了好幾個短篇小說給雜志投稿,可惜一個都沒過。
一開始薛璟根本不想理她,所以一句也沒回她。但就算這樣她也從來沒閉過嘴,就像是無聊透頂了想要找個人聊天一樣自己一個人說得那叫一個起勁兒。
后來薛璟實在是被煩得很了,偶爾才會回她幾句。一來二去的,兩人竟是還聊上了。
后來不知不覺間天色就黑了下來,而此刻的薛璟也沒了跳樓的想法,對這件事失去了興趣。
見天色暗了,女孩蹦下了書桌,拍了拍裙子后面的灰塵:“我餓了,得回家吃晚飯了。走了。”
女孩說走就走,絲毫不留戀。薛璟沒忍住“哎”了一聲。
女孩停住腳步回頭看他,挑眉道:“你也是,趕緊回家吃飯吧。你看你瘦得跟棵豆芽菜似的,要多補充營養長身體。實話告訴你,女孩子不喜歡你這種太瘦弱的款的。”
薛璟第一次覺得自己在面對一個人時會這樣嘴笨。
他鼓起勇氣:“那個……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看了他兩秒,然后抬腳走向了他,抓起了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一筆一劃寫下了一個“枝”字,笑道:“叫我枝枝就行。”
話畢她大大方方地給了薛璟一個清淺的擁抱:“男孩子嘛,別一天天總尋死覓活的,聽著沒?”
薛璟還在震驚中,而女孩便已經一陣風一樣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