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遲有富的那天，沈歆禾全程都很沉默，也沒有哭。

她就跟著警察隊伍安靜地注視著黃白菊花中間遲有富被國旗覆蓋著的遺體。他那么安靜地躺在那兒，衣冠整齊，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出席遲有富遺體告別式的警察中，有許多沈歆禾熟悉的面孔。沈歆禾還記得和他們在一起時他們臉上那種暢快的、肆意的神情。可到了現在，竟全都是一張張悲痛沉重的臉。

似乎遲有富的離開，將他們所有的快樂都帶走了。

沈歆禾來的時候原先分局的人看見她都很意外，但后來眾人臉上的表情便更多了些哀傷。他們應該都知道事發當時沈歆禾也在現場，估計也知道遲有富的犧牲或多或少與沈歆禾有點兒關系。而這也是沈歆禾情緒一直低落的主要原因。

她看見了那個遲有富說的對她頗為贊賞的副局長，上前行了一禮，停頓片刻后說道：“對不起，如果他不是為了救我……”

“孩子，別這么想。”副局長嘆息了一聲，“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責任。罪魁禍首是那些窮兇極惡的罪犯，他們才是應該愧疚應該跪在小遲面前的人。”

沈歆禾不住地搖著頭，眼眶通紅通紅的。她的聲音低啞、沉悶：“我沒有辦法不責怪自己……”

“他是警察，是人民警察。從他穿上這身警服的那一刻開始便準備好了時刻為人民犧牲。這是他的職責，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光榮?！?

沈歆禾看著那安靜地躺在花叢里的人，抱緊了懷中的白色雛菊。

當所有警察和市民一一獻完花行完禮之后，遲有富的遺體告別儀式也正式結束了。沈歆禾就一直站在人群的邊緣，沉默地望著最中央那個再也不會笑瞇瞇地跟她說“我們有著相同的理想”的人。

薛璟全程都站立在沈歆禾的身側，比她還要沉默。似乎從來到這里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但盡管如此，沈歆禾也能時刻感受到他的陪伴。那種堅實的、溫暖的力量一直從他身上源源不斷地傳遞到自己身上。

遺體告別儀式結束后，在持槍警察的護衛下，八名市公安局警察托舉著遲有富的靈柩抬上靈車，十八名隨車標兵，四十名警察抬著花圈跟隨送別。而沈歆禾始終綴在人群中。

或許她是不敢上前。她內心里始終覺得只要這么遠遠地看著，那個了無生氣的人便就是一個烈士，一個為國奉獻為民捐軀的警察。而不是……那個她視為知己和朋友的遲有富。

臨走之前，沈歆禾又回頭看了一眼殯儀館的大門。門口拉著的白底黑字的橫幅是那樣的刺眼。

“沉痛悼念遲有富同志”。

沈歆禾看著那無比醒目的九個大字，眼淚忽然就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她緩緩蹲下了身子，不顧隱隱作痛的腿，就那么雙手緊緊揪著左胸前別在衣服上的絹花，將臉埋在膝蓋上無聲抽泣。

薛璟仍是安靜地站立在沈歆禾的身后，他微垂雙眸，凝視著女孩瘦弱顫抖的背影。薛璟的唇線一點點緊繃成一條直線，就連下巴的弧度似乎都鋒利了許多。

他垂落在身體兩側的手一點點緊握成拳。

就這樣過了大概有十多秒，沈歆禾哭得頭腦發昏，可忽然有一只溫熱的大手覆蓋在了自己的后腦，緊接著，輕輕地揉了兩下。

盡管沒有多余的話語，盡管……安撫的動作也很生澀，但沈歆禾卻是在這一瞬間清晰地感覺到心中那股快要將自己淹沒的哀傷減緩了不少。

她就像在水中窒息許久終于被人拉出水面一樣，大口呼吸著新鮮又甘甜的空氣。

薛璟無聲地安慰著她。盡管表面沉靜無波，但內心的波動和震蕩卻是比以往哪一次都要慘烈。此時此刻，他非常清楚地認識到沈歆禾對遲有富的感情有多深。

他記得自己以前看過一部電影，電影里女主角的丈夫因為絕癥離開了人世，那女主角伏在丈夫冰冷的尸體上痛苦的樣子與現在的沈歆禾如出一轍。

痛失愛人……原來，她的悲傷，是這個。

薛璟心疼她的難過，可又覺得自己也心痛如絞。那種摻雜了嫉妒、無力和自我否定的情緒將他層層包裹起來。

可就算他已經深陷泥潭，就算他……已經無法自救，卻還是想用盡最后的力氣給沈歆禾一點可以支撐著走下去的力量。

***

遲有富被蓄意殺害這件事在警界造成了非常大的影響，所以相關案子也受到了上面的高度重視。

前前后后一個多月，那些還奮斗在崗位上、為遲有富的犧牲而滿腔憤怒的一線警察們，用自己的不眠不休和緊追不放，終于將這一整個黑惡勢力網全部一網打盡。

遲有富沒有白白犧牲，在他的靈魂或許已經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的時候，終于等來了公平的判決。

而這期間，沈歆禾比起以往也要沉默很多。那樣一個愛笑愛鬧的人，每一天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樣。直到最后判決下來的那一天，她才從那種緊繃的、低迷的情緒里一點點走出來。

沈歆禾之前傷得很重，后來又在遲有富的遺體告別儀式上再次拉扯到傷口，所以后來身上的傷又加重了。

在電視臺輪番報道這次特大掃黑案件的時候，沈歆禾難得地沒有在工作崗位上，而是安安靜靜地躺在醫院病床上。

判決書下來的時候，她的腿也恢復得差不多了。身上臉上那些皮外傷也早就愈合了。

她的身體愈合了，卻總覺得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直到后來很久之后她才明白過來，是心里缺了一塊兒。

沈歆禾養傷期間薛璟一直陪伴在左右，悉心照顧著沈歆禾的衣食起居，可以說是非常地無微不至了。

生活看似回歸了正軌，但沈歆禾知道，還是有什么東西改變了。就比如……薛璟。

雖說他本來就不是個話多的人，但這段時間似乎變得更加沉默了。而且沈歆禾總覺得他的狀況在一點點好轉，可還是在某一天無意間發現薛璟在水房跟一團空氣對話。

這所有的一切就像個解不開的毛線團子。沈歆禾很想找到一個突破口，可她嘗試了無數次，最后都以失敗告終。

直到這天。

沈歆禾照常守著電視看新聞，而恰巧新聞上正在報道的就是那件涉黑的案子。并且好巧不巧，今天這一期就是在講述犧牲的警察——遲有富。

兩人一個坐在床邊一個坐在椅子上，一起安靜地看完了新聞。沈歆禾心中滯澀，拿起遙控器想要換個臺，而就在這時，薛璟忽然轉過臉看向她，雙瞳漆黑無比，聲線也沉穩得有些詭異：“你愛他，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