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慢慢解釋道，端木承沒想到她就這么把自己的陰私給拿到臺面上來說了。

能把自家的事情拿出來說，這足以展現出沈怡的真誠，端木承也從之前的不以為意改換了態度，身體放正，表情也嚴肅了起來。沈怡卻不以為意，無論端木承是認真還是當做一場玩笑，她都努力說明自己的來意，只要自己能做到最好，這件事的結果是成是敗都不那么重要了。

沈怡緩緩說來：“沒有一個人的成功是平緩溫和的，這背后要經歷的苦難都是常人也不能理解的。沈家第一代家主背井離鄉，為了事業連瀕臨死亡的老母都不曾見上一面，陷害同仁搶奪資源這種事，更是不知道做了有多少。”

“這些你不會不清楚吧。”沈怡抬頭看向端木承，在某種程度上，端木承和沈家家主都是一樣的，除了端木承有端木家的少量助益，但是其中吃的苦受的罪每一樣都不比沈家少。為了事業的成功，耍些不違背法規的手段都是無可厚非的，正是因為端木承本質上也是商人，商人的本性就是趨利避害，所以沈怡才會把這些事情講得那么透徹。

端木承不置可否，象征性地點了點頭。“我清楚，商人利益當先，絕不會做讓自己吃虧的事情。”

他做了什么，不方便跟沈怡說，他做不到像沈怡一樣坦直率真，那些陰暗的手段都已經埋藏在了過去，他不想再提及了。

沈怡得到了端木承的回應，確定他有在認真聽了之后才繼續說道：“正因如此，沈家需要轉變在世人眼里的形象，我們不能再是粗暴殘忍，不守仁義的了。這一次就是契機，但是顯然，我父親并沒有認識到這些的重要性。不過相信我，如果你這邊答應了，我很快就能夠說服他的。”

端木承笑了笑：“沈姑娘覺得你憑什么能說服他，據我所知，沈老爺驕傲自大，最不喜歡別人忤逆他，也不喜歡別人隨意更改他下的決定。”

沈怡的臉色有些變白，雖然端木承說的是實話，但是用這樣簡單直白的詞匯去概述她的父親，這讓沈怡多少有點不自在，面子上也過不去。沈怡態度不似之前那般和緩，聲音也變得干巴巴的：“這你不用擔心了，我是他的女兒，我最了解他。我自有自己的辦法，如果你同意，那咱倆的合作就算定下來了。我們免費替你運輸藥材，但是治病救人的時候，你都要帶上沈家的名號，以及搭棚布粥的事情都需要你來操持。”

端木承沒有遲疑，很爽快地答應了，畢竟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生意，誰會和利益過不去呢？之前都是沈怡在說，在提條件，在沈怡說完了之后，端木承才開始說自己的條件：“你之前說的我都答應你，只不過搭棚布粥的材料，都由沈家來出，這點不過分吧。”

確實不過分，靈寶堂出物出力，到最后連米也要出，實在是不公平，沈怡沒有跟他討價還價，點點頭答應了端木承的要求。兩人之間沒有簽下文契，彼此心照不宣，互利共贏的事不需要別的東西來約束，且沈怡相信端木承作為醫者的人品，端木承也在這短短時間里的相處把沈怡的性格看穿了。

二人達成合作之后，沈怡也不需要在留在靈寶堂了，和端木承做了告別之后就走了。

當天下午，沈家家主派來的人果然如沈怡說的那樣，希望靈寶堂出錢他們來運輸藥材。端木承撐著頭，看著來人一臉高傲地說著沈家的條件，仿佛這次來談判是給了端木承天大的面子。端木承眼神定在他們身上，眼前卻浮現出了沈怡的身影，沈怡嬌小卻堅韌，絲毫不畏懼不退縮，端木承堅信，如果沈怡是男子，繼承沈家之后，沈家一定會有更大的作為，更高的地位。

來人一眼就看出端木承沒有認真在聽他說話，惱羞成怒，吊起眼看著端木承：“堂主不該不認真聽我說話。”

叫堂主是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這是對端木承的尊稱，但是這個稱呼從他嘴里說出來，卻像是在譏笑諷刺。端木承收回游離的思緒，笑了笑，只不過這笑意浮于表面并未到達眼底：“實在是不好意思，近些日有些忙碌，精神不集中，還請您多見諒。”

端木承態度無可挑剔，只是簡單陳述，既不獻媚也不抬高自己，來人不知道該從哪里挑刺，一時愣在那里，不知說些什么。

端木承也不催促，這種仗勢的小人，端木承一點都不樂意跟他多說話。來人不說，端木承也不催促，就讓他站在原地尷尬。

過了一小會，沈家派來的人終于在心里重新組織好了語言，還是和之前一樣高高在上的態度。下人的態度其實就反應了上頭人的態度，這人態度如此惡劣，想來就算端木承真答應了沈家的要求，將來一些事情想要進行下去，也不會太順利。

端木承想到這里，更加慶幸沈怡的出現，如果不是沈怡提前來找他，不然他將會陷入兩難的境地。端木承由此對沈怡的好感更甚，想著她就忍不住笑了。

來人清清嗓子，輕咳一聲，提醒端木承的把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堂主，對于我們提出的條件你有什么看法嗎？有意見都可以提出來的。”這話純屬是空話，假話了，因為他擺出了一副不許你提意見，提了也不聽的表情。

端木承懶于和他多做解釋，直截了當地說道：“不好意思，沈家的條件恕我難以遵從。”

那人似乎沒有想到端木承會說出這樣的話，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對他來說，靈寶堂已經是走投無路了，因洪災而死的人越來越多，靈寶堂藥材供給不足，這樣下去端木主家肯定會派人來調查，端木承這個所謂的堂主也就做到頭了。

沈家愿意在他困難的時候伸出援手，不過是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端木承卻如此不領情。沈家派來的人冷笑一聲，看端木承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直垂死掙扎的小鹿，冷漠中透露著一絲憐憫。端木承這么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也不愿意再好言好語了：“端木堂主想清楚了這其中的利害嗎？除了我們沈家，你已經別無選擇了。”

端木承就這樣看著他，不回答他的話，什么都不說，固執地抿起了嘴。

“堂主，這危機面前，尊嚴是最不頂用的東西。尊嚴能換來錢嗎？能換來食物嗎？能換來物資嗎？什么都換不到！更何況，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我還是勸堂主好生考慮，畢竟這關系著您和靈寶堂的未來。”

端木承還是不說話。

“我給您一炷香的時間考慮，如果想好了，隨時跟我說，我替您向家主回話。”

“不用等了，我考慮好了。”端木承終于開口了，來人一臉得意地看著他，像是以為端木承終于服從了，選擇和沈家合作。

不過他聽到接下來的話，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我覺得，就目前的狀況而言，我還是不太適合和沈家合作，你回去通報一聲，就說我端木承無福消受沈家的恩惠。”

“堂主，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既然如此，那這次合作就此報廢。我們沈家人最喜歡看熱鬧了，就等那時候，咱們一塊看著靈寶堂沒落，看著堂主被端木家懲治吧！”這話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來人已經被端木承滿不在乎的態度氣得五官扭曲。他這話說得太難聽了，端木承面上顯得毫不在意，其實內心里已經很緊張了。

他對著沈家派來的人如此態度，等于是直接斷了和沈家正面交接合作的路了，這其實是一場豪賭。他賭沈怡能夠說服她的父親，如果賭贏了，靈寶堂就能再創輝煌，獲得端木家更多的扶持，如果賭輸了，他將萬劫不復。

端木承看著沈家派來的人一甩袖子怒氣沖沖地離開了，他看著窗外開始飄落的雨滴，不知道這場浩劫什么時候能結束，他怕的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那些災民，如果沒有了補給，那些人的命真的如螻蟻一般，隨隨便便就可以被人弄死。

端木承有些疲憊地靠在圈子上，他把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寄托在一把椅子上，端木承強迫自己放松，不再去考慮靈寶堂的事情。因為在沈怡沒有來報信之前，所有的思慮都是毫無意義的，只會讓自己感受到痛苦。

端木承在屋子硬生生坐了一下午，雨水帶著寒意，端木承放空自己的后果就是得了風寒。

端木承自己本身就是大夫，他仔細探了脈象，確定沒有其他的問題之后給自己抓了藥。醫者不自醫這句話沒有更多的意義了，他除了自己什么都沒有辦法依靠了，只希望沈怡能盡快的說服他父親，希望自己等來的不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