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錦悅領(lǐng)著兄妹二人去了西長街上一家頗有些名氣的翠香酒樓。

一進(jìn)門，小廝瞧見宋錦悅的那一身湖水青襦裙的打扮，再看哪發(fā)髻上簪的釵子，心道這是來了貴客，忙要將人迎去二樓雅間。

宋錦悅擺了擺手，“兩間清靜干凈的上房?！?

“得嘞，客觀隨小的來?！?

小廝身子微微弓著，手上那泛黃的粗布汗巾隨手搭在肩上，笑著將人往后院引去。

翠香酒樓后頭的小院里有十來間上等的客房，一日三百文的租金，若不是沒有些家底的客人，是絕不會住在此處，畢竟一日便要三百文。

在京城這等租金，也是屈指可數(shù)。

秦晟面色為難，可顧忌男女有別不好上前，便示意妹妹秦綰上前去勸說一二。

秦綰會意，走上前，扯了扯宋錦悅的袖子，嗡聲說道：“小姐，我們兄妹怎好再叫您破費……”

宋錦悅停下腳步，立在廊下那用木樁搭著的葡萄樹下，藤蔓上那枯了半截翠色伴著泛黃的枯葉隨著細(xì)風(fēng)飄落。

一身湖水青襦裙襯著長廊下那朱紅的燈籠，伴著飄零的枯葉。

好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佳人。

秦晟心中喃喃，回過神來，忙將頭撇向一旁，余光卻偷偷打量著佳人。

“不必在意，無事?！彼五\悅捏了捏秦綰那瘦弱的手掌，安慰道。

小廝已推開了兩扇紅漆雕著疊簇云紋木門，兩間客房緊挨在一處，里頭黑漆桌椅，青石板的地面上還鋪著一層厚厚的毯子，瞧著倒是暖和干凈。

見宋錦悅執(zhí)意如此，秦晟回頭一步上前，作揖，這才緩緩說道：“可否容我再求一件事?！?

宋錦悅循聲看去，微微點頭，示意秦晟直說。

“再有兩日，便到了科舉，留小妹在此處，我不大安心，可否請小姐帶小妹住上幾日可好？”

秦晟知道自己這個問題有些強人所難，可這里到底是人多手雜的酒樓，過幾日一入考場，三日便不能出考場。

將妹妹留在此處，他不能安心考試。

再者，少一間房租，也好減少一份對宋錦悅的拖累。

想來她那通身打扮，身邊又帶著丫頭，妹妹同她回去，和丫頭住上兩日，也是無妨的，只是難免叫妹妹受些寄人籬下的委屈罷了。

思及此，秦晟看著妹妹，秦綰知道哥哥的心思，忙搖了搖頭，示意哥哥不要擔(dān)心她。

宋錦悅琢磨著秦晟的話，將秦綰留在這里屬實不大妥當(dāng)。

對于國公府來說，不過是添了一雙筷子罷了。

倒也不難辦，當(dāng)下便應(yīng)了。

小廝將秦晟的包袱給拿進(jìn)了屋中，面上賠著笑上前來，“小姐，我們這兒，租金是押一付三?！?

押金是為了賠付屋中用具的損壞問題，而付三日，則是擔(dān)心有人入住后，拖欠房租最后入夜溜走。

翠香樓先前并無這些規(guī)矩，后來遇到了形形色色的狀況，這才加了這些規(guī)矩。

“去宋國公府結(jié)賬便好?！鼻镯嵣锨暗?。

小廝忙換上了一副恭敬地模樣，連連笑著點頭哈腰。

宋國公府有兩位嫡出的小姐，只是不知面前這位是哪一位，倒也不好多問，這才退了下去。

秦晟面上一怔，原來竟是宋國公府的小姐。

秦綰一時也有些慌張，搭救他們兄妹二人的，竟然是國公府的小姐。

“還不知小姐的名諱……”秦晟問道，好歹也要記下恩人的名字，日后有了機會，一定要償還這份恩情。

“我家小姐是國公府的二小姐，閨名不便透露。”秋韻上前回道。

畢竟這京城貴女的名諱哪一家都是忌諱泄露出去，恐有人污了自家小姐的名諱。

秦晟這才恍然，作揖致歉。

宋錦悅淺笑著搖了搖頭，示意他無事。

秦綰得知了宋錦悅的身份，便有些不想跟她走，怕自己去了國公府給她添麻煩，可如今已經(jīng)定下了開一間客房，自己年歲也大了，不能再同兄長擠在一間屋內(nèi)。

這才在秋韻的半推半就中跟著宋錦悅往國公府而去。

街上鋪子現(xiàn)下大門正開，街上人潮鼎沸。

一路踏著青石板的長街，宋錦悅問起了秦綰的來歷。

原來兄妹二人自幼在邊陲的定州生活，無父無母，兄妹二人相依為命。

哥哥讀書，妹妹略通一些醫(yī)理，平日里靠著采一些中藥來填補日常開銷。

如今秦晟學(xué)業(yè)有成，而秦綰這些年靠著采的中藥也攢了一些碎銀。

收拾妥當(dāng)，一路行至京城。

誰知到了京城，秦晟擔(dān)心妹妹獨自一人去城外山上采中藥不安全，便不許她再去，原本算好的日常開銷，隨著京城物價比別處高出一倍。

攢下的碎銀一日比一日少。

如今眼瞅著快要科考，兄妹二人徹底沒了積蓄。

秦晟正欲將幾本家中留下的藏書賣掉，所得用來度日。

誰知，今日李嬸子不由分說便將他們趕了出來。

秦綰會些醫(yī)術(shù)，宋錦悅心下便動了心思，卻沒有聲張。

她不敢貿(mào)然將秦綰帶入宮為姨母看診。

越過長街盡頭，國公府黑漆楠木的門匾赫然入目。

守在門口穿一身灰布夾襖的小廝瞧見二小姐回來了，忙開了正門，這才垂手立在一旁，喚了一聲“二小姐”。

秦綰怯怯看著，不敢多言，小心翼翼跟在秋韻身后。

那小廝瞧見秦綰，愣了愣，問起，“二小姐，這位小姐是？”

“朋友，來同我住上兩日。”

“是，那小的這就去知會宋管事一聲。”

宋錦悅點了點頭，這才邁過黑漆楠木的門檻入了國公府。

踏進(jìn)國公府，秦綰長大嘴巴，驚詫著高門貴府的氣派，想起在定州那幾間簡陋的屋舍，不由羞地垂下了頭。

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她知道高門大院規(guī)矩多，尤其還是國公府。

她聽說過京城里最尊貴的宋二小姐的故事。

嫡親的姨母是皇后，嫡親的表哥是太子，外租家是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章家，舅舅常年駐守在定州邊疆，而她還是國公府的二小姐。

滿京城里再也沒有比她身份還要尊貴的小姐。

聽說就連宮里的公主見了宋二小姐，都要矮上三分。

她原以為那樣金玉軟枕里養(yǎng)大的小姐，定然性子清冷高傲，還略帶些驕縱蠻橫，這樣尊貴的人，她這一生都只能從人們議論的口中聽說一二。

萬沒有奢想有朝一日能見上一面。

今日，不僅見了，還被她搭救，這樣最貴的少女，同她那淺薄的認(rèn)知里相差甚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