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大雪紛飛。
呼嘯的寒風就像肆虐的搶匪一般,劫走了地面最后一絲暖意。
連帶著,那些高墻大院原本光鮮靚麗的色彩,也變得黯淡無光。
桂州城已經屹立于大夏王朝西南道數百年了,還從未遇到過如此的嚴冬。
路上的行人紛紛用腳尖跳躍行走,凍到堅硬的身子保持佝僂狀態,口鼻呼出的白濁氣體扶搖而上,然后被冷風一舉擊潰。
“哆哆哆哆……哆哆哆哆……”
窄巷子里,阿貴身披著一件破損嚴重的長袍子,低著頭一路奔跑。
腳下的地面鋪滿了厚厚的堅冰,時不時就有人端著一盆子屎尿出來,隨意那么一潑。
“媽的,長沒長眼睛啊?!?
他的聲音很小,也就嘀咕了幾句。
緊接著,嘴巴里就只剩下了打哆嗦的聲音。
他一路向前,然后左轉,進入了一條只有一人寬的破巷。
“你們看,他回來了?!?
這里是一處因生意破敗而倒閉的店鋪,由于無人接盤,主人家也無力管轄,就成為了流民們聚眾取暖的棲息之地。
原本潔白明亮的墻壁,已經被篝火徹底熏成了黑灰色。
數不清的人緊緊挨在一起,大都是閉目安神的狀態,只有靠著火盆子中間的幾位,精神還算不錯。
一進屋,濃重的腐味就撲面而來,夾雜著體臭的酸味和旮沓里的霉味。
但阿貴早就習慣了。
他哆哆嗦嗦解開了胸前的一顆扣子,然后用凍僵的手掏了起來。
半晌后,一大塊黃燦燦的紅薯出現了,引發了一連串的吞唾沫聲。
“阿貴你倒是快點啊!”
“來了來了。”
紅薯被掰成了多份,恭恭敬敬地派發給了火盆子旁的諸人。
然后,阿貴又將那僅剩的小塊一分為二,攥在手心,開始在人堆里扒拉。
“老爺?老爺人呢?”
“是這樣的阿貴,你那個什么老爺,反正也快死了,就把他挪了位置。”
“媽的刀疤臉,你敢動我的老爺!”
阿貴十分惱怒,但面對對方高舉的拳頭,還是憋住了。
他來到臨近大門的地方,用腳踢開幾個奄奄一息的家伙,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老爺!”
他嗚咽著一把將其抱起,挪到了靠里面的地方,刺骨的寒風頓時弱了不少。
這是一張沉睡的臉,表情還停留在面臨危險的那一刻,眉頭緊鎖焦急萬分。
一小塊紅薯,用手指給捏成了泥,然后一點點塞進了他的嘴里。
“老爺,您快點醒過來吧!”
阿貴忍不住落了淚,眼前的人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可這都這么久了,一點蘇醒的跡象都沒有。
這里的人都說,他已經是木僵了,永遠不會醒啦。
但阿貴不信,一直想盡辦法,從自己那可憐的食物中擠出一點,也要確保有蘇醒的那一天。
“你是不是傻了,說了他都快死了,還搬進來??!”
刀疤臉一邊烤著紅薯,一邊開始訓斥。
“他不會死的?!卑①F反駁道。
“喲呵,敢和老子頂嘴?”
刀疤臉放下紅薯,掏了根柴火棍,照著阿貴的背上就是一頓打。
“不是老子罩著你,你他嗎早就凍死在外面了!”
“沒我出去想辦法弄吃的,你也早就餓死了!”
阿貴實在無法忍受,跳起來擺出了拼命的架勢。
“好哇,狗東西有骨氣了?!?
刀疤臉絲毫不懼,持棍撲了上來,竟然對著地上那具木僵揮去。
“你敢打我老爺!”
阿貴頓時怒火中燒,抱住了刀疤臉的腰,將其推倒在地。
然后起身而上,雨點般的拳頭連續招呼。
“呼……呼……”
眼看那刀疤臉開始面露懼色,阿貴突然間就向前栽倒。
在他身后,數名大漢露出了陰森的笑容。
“刀疤,兄弟們幫了忙,那塊紅薯就歸我們了?!?
說完他們就回去坐下,將刀疤臉的那塊未烤熟的紅薯瓜分了。
“媽的,去死吧!”
刀疤臉十分不爽,在阿貴的頭上猛踢了幾腳,還不解氣,又找了塊冷硬的石頭回來。
一手將那具木僵提起,然后對準其腦門,狠狠砸下。
“還他媽的老爺,我看活著也是浪費糧食,今天就結果了吧!”
石頭棱角分明,鋒利的一側刺破了木僵的頭皮,然后劃拉出一道血口。
熱騰騰的鮮血噴涌而出,令刀疤臉為之興奮。
“都說城南那邊的人整天有肉吃,老子今天也得嘗嘗這人肉的滋味!”
“你小子自個吃吧,老子們除非不行了,否則可不敢碰。”同伙們戲謔道。
噗……
是開膛破肚的聲音。
“喂,刀疤你瘋了,別在這里面弄,還嫌不夠臭啊!”
“刀疤你聽到沒!”
“刀疤?”
同伙們發現有些不對勁,怎么刀疤臉突然不出聲了?
走進一看,好家伙!
那木僵的拳頭……直接洞穿了刀疤的胸膛!
“木僵……醒了?”
一陣驚呼后,他們紛紛倒地。
“木僵?”
吳植緩緩站了起來,抓了抓后腦勺,奇道,“什么是木僵?”
“還有,我手上怎么這么多血?”
“老爺?。?!”阿貴凄厲地哭喊道,“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
“你是?”
吳植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老爺,我是阿貴啊,你該不會不認識了吧!”
“完了完了,都說木僵之人就算醒了也沒了記憶,老爺你……”
正當阿貴面露絕望的時候,吳植卻問道,“阿貴?你怎么打扮成這個逼樣?”
“老爺你還記得我?”
“廢話,我昏迷多久了?這又是哪?怎么這么冷?”
吳植嫌棄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給我拿東西過來擦擦?!?
“喲,老爺醒了?”
這時在火盆子旁,有個躺臥之人睜開了眼。
“阿貴,你的這位老爺似乎搞不清楚情況啊。兄弟們,讓他適應適應?!?
于是吳植就被虎視眈眈地圍了起來,密不透風。
“老爺,他們是一伙的,剛才說話的人是頭子,名叫三角眼,被你殺的那個叫刀疤臉,經常欺負我……”
“欺負你?”
吳植好氣又好笑,“就憑這幾個家伙,你都能受欺負?”
說完,他根本不看圍著自己的人,向前走了一步。
一群人也跟著走了一步,刀疤臉說死就死了,他們有些不敢動手。
“媽的你們怕個毛啊,弄他!”
三角眼再度發號施令,同時也站了起來,掏出了一把鐵鉤。
可就在他不留神的工夫,電光石火之間,人就全數倒地。
吳植走了過來,一掌蓋在了他的頭上。
“三角眼是吧?弄死我是吧?”
“大大大大哥……饒……”
話沒說完,就響起了頭骨碎裂之聲。
“阿貴,說了給我拿東西過來擦擦,怎么不動啊。”
“來了老爺!”
阿貴急忙跑來,將那掛掉的三角眼剝了個干凈,扯出一塊相對干凈的布,幫吳植擦去了血污。
然后又將三角眼的衣物剝離開,挑了幾件厚的,給吳植披上。
“老爺,這下不冷了吧?”
“還行,就是臭了點?!眳侵舶櫭嫉溃斑@是何處?先前發生了什么?”
“這是桂州城,先前……先前……”
阿貴忍不住潸然淚下,“先前的人都死了!”
原來,吳植已經昏迷了一年多。
當骨陽子使出了星移斗轉寂滅術后,整個鵝城以及絕大多數人,當場斃命。
吳植的運氣不錯,危急關頭本能使出了【萬里疾風】,逃過一死,被阿貴發現后救起。
“臥槽,老子昏迷了這么久???”
“老爺,木僵就是指昏迷不醒之人。當時我救了你出來,遇到了大股流民,就加入了他們。”
阿貴開始陳述經過,“都說桂州城的曹家厲害,趕跑了反賊還大肆賑濟災民,我就帶你來了這兒。哪知道災民太多,根本搶不到吃的,又趕上千年一遇的嚴冬,哪都去不了,只能窩在這兒了?!?
吳植問道:“你剛才說,曹家趕跑了反賊?不對吧,明明桂州已經淪陷了??!”
阿貴苦笑道:“老爺那是去年的事了,狗日的曹家故意的,后來朝廷給封了大官又派了很多銀子,曹家就發了力,現在桂州城已經是他們的天下了?!?
吳植搖搖頭:“這下可不好辦,我與曹家有大仇,一旦被發現……”
說到這兒,他轉頭環視了一圈,屋內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并未有異常。
而在角落里,一個背朝外面朝里的人,正捂著嘴巴,露出了驚恐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