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還要抱多久哇？”

安寧輕聲說道。程宇明剛剛迸發的心情也終于又平穩了下來，他松開安寧，跪在她的床邊，此時陽光已經打在安寧的臉上了，陽光下她橘色的發絲此時在空氣中微微晃動著。

另外那三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退出房間，還把門關上了。不過程宇明猜他們此刻就在門后偷偷聽著。

“明明馬上要...離開的...是我。”

安寧瞥了一眼程宇明，然后扭頭順著陽光看向窗外，小聲嘀咕著。

程宇明聽聞低下頭。是啊，馬上要面臨不可躲避的命運的主角，是安寧。

“你為什么都不找我呢？”

程宇明也聽不出安寧是在責怪他，還是在喃喃自語：

“對不起......我......”

安寧沒有等著程宇明憋出幾個字來表達自己的歉意，便轉過頭來看向他說道：

“先聲明，昨天我沒有跳湖。”

程宇明抬起頭，兩人的目光交錯——也不知道上次這樣互相注視是什么時候了——

“那...那你是？”

“我本就只是想去湖邊散散心，晚上太黑了，而且我也確實離岸邊太近了，沒走穩掉下去的。”

安寧有些煩躁地解釋著，

“湖邊剛好有個路過的大哥，就把我拉上來了，其實他不拽我，我自己也能爬上來。”

程宇明對此并不怎么信服，正常人在路上走著，怎么可能會掉到湖里去...他覺得真實的情況肯定不像安寧說的這么簡單，安寧像是看出他的所想一般說道：

“是真的，不過這些天我確實很煩躁，心不在焉是真的。”

她給出的解釋勉強算是說得通吧......程宇明轉過身去看看房門，然后用手指了指屋外，壓低聲音說道：

“那你和蕭欣馨說了嗎？為什么她以為你是自殺啊？”

安寧開口小聲說道，可能也意識到屋外的三人或許此刻就在房間門口聽著呢：

“我們從N市回來之后，我找欣馨聊過幾次，有一次我想著夢涵學姐說漏嘴了，就嘀咕了一句‘自殺是不是很可怕’，然后就被她盯住不放了。”

程宇明看著安寧，后者現在又扭頭看著窗外去了，正巧一直小鳥停在了窗外，沐浴在陽光下，像是很有興致地打量著屋里這兩個奇怪的兩腳獸，不過很快它就失去了這個興致，撲騰著翅膀飛走了。安寧難道說有想過像林夢涵一樣用自殺來結束這個循環嗎？程宇明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他有些忐忑不安地問道：

“難道你真的......這樣想過嗎？”

安寧不是很堅定地搖了搖頭，低落地說道：

“我...我也不知道...”

程宇明看著她這個樣子，咽了下口水說道：

“我們......我們為什么一定要脫離這個循環呢？”

程宇明這些天已經多次有過這個念頭了，根據林夢涵和他說的，從他彈吉他開始一年為一個周期，實際上循環的只有他和安寧的關系。只是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從相識，相知，再到相戀，然后安寧意外離世——會被重置，在接下來的一年里重復上演一遍。而其他的事情實際上是會繼續流動向前的......所以如果不打破這個循環的話，安寧本來早早結束的人生也可以得以繼續，甚至她可以因而就這樣過完一生......這，難道不是很好的嗎？

程宇明這樣說著，安寧沒有打斷他，只是在程宇明說完了之后輕輕補了一句：

“那你呢？”

程宇明愣了一下，

“我？”

“是啊，那你呢？”

安寧深吸一口氣，

“你說的沒錯，如果不打破這個循環，我甚至可以就這樣過完這一生吧，我可以像現在這樣上大學，然后工作，然后...總之就是很多的事情。可是你呢？如果不打破這個循環的話，這一生，你都只會和我一遍遍地糾纏...你不是說你很喜歡小孩子嗎？不打破這個循環，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和你生一個孩子的，還不到我們結婚，我就會意外身亡，然后再進入下一個循環。你想想如果我們都五六十歲，甚至七八十歲，然后才第一次遇到對方...”

安寧說著說著，眼角已經有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但是說到這里她仿佛是被自己的話逗笑了，突然噗嗤一聲：

“這么孤寡到老家伙的一輩子，也太慘了吧？”

程宇明并沒有這樣去想過這件事情，但是安寧這么一說仿佛也是有道理的，他腦子亂亂的，但是還是堅定不移地說道：

“我不在乎。”

安寧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而且很多事情是會被牽扯的。是沒錯，每次循環被重置的都只有我們的關系，但是我們身處在這個世界中，互相認識到相戀總歸是會牽扯許多別的事情的，或許前面幾次循環還看不出什么，但是等到后面，被牽扯的事情可能會越來越嚴重。這就好像是蝴蝶效應一樣，世界因為我們兩個人的關系，可能會有巨變的。”

程宇明愈加地混亂了，他模糊地能明白一點安寧此時在說的事情，但是還是有些跟不上，安寧見狀說道：

“我之前和夢涵學姐討論過的，就比如說我們是在游樂園在一起的是吧，如果這件事情在每一次循環里都不變的話，那這個游樂園也就要跟著一直存在......假如真像你說的，我們在循環里過一輩子，那七八十歲的我們還是會在這個游樂園里成為男女朋友......可是這個游樂園或許在幾十年后本來就應該被拆掉的，但是如果我們還在循環中的話，那它就拆不了，這會導致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反正就是大概這樣，你應該明白吧？”

程宇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安寧這個例子雖然舉得有點莫名其妙，但是他確實更明白了些。

“還有最后一個原因......”

安寧像是知道程宇明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著怎么反駁自己，要搶在他前面說一般：

“我們是能感覺得到的。”

安寧再一次把程宇明說迷糊了，他皺了皺眉頭：

“感覺到什么？”

“感覺到我們其實并不在真實的世界里啊。就像我和你說我們是在這個循環里的時候，你一下子就接受了，也是因為你自己心底其實本來就知道，我們確實是在這個循環里的吧？”

原來是這個意思...程宇明沉默了，他沒辦法反駁。當安寧和他說著如此荒謬的話的時候，他反而確實完全不能反駁，像是從內心深處涌出的不可改變的想法在死死地按住他的思緒一般地相信了這個事實。

“這就好像......如果你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那夢也就逐漸醒過來了一樣......我們現在在的這個世界，其實就像一場夢，它不是真實的。現在這樣我在這里和你說話，本就不應該發生。我......我已經死了。”

安寧說到這里，聲音明顯地顫抖了一下，程宇明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冷。

“學姐和我說過，我們總是會比你們先反應過來，因為是你把我召喚回來的。對于你來說，這世界只有我是異常的，而對于我來說，整個世界其實都是異常的。只要遇到這些異常，真實世界的記憶就會慢慢蘇醒，直到完全想起過往的一切......你知道嗎，這就是夢涵師姐為什么會在她遇到常勝學長之前就自殺了......她說那一次循環剛剛開始沒多久，他和她才剛剛見面，她就已經回想起了全部的事情，然后她為了不讓循環繼續，才選擇的自殺......”

程宇明拿紙巾幫安寧擦眼淚，然后坐到她身邊，輕輕摟住了她，安寧在他懷里繼續說道：

“那才幾次啊，他們大一開始的循環，大四學姐就在一開始就知道了一切，如果任由循環不斷地下去的話，我們是不會那么輕輕松松就能過完每一次循環的。明知無果，何必繼續呢？這循環......它就是一個借著你對我的執念的詛咒......”

一直亂七八糟的思緒倒是一下子就清晰了起來，程宇明對整個循環的理解漸漸完整。他腦海里飛快地想著安寧剛剛和自己說的這一切，以及林夢涵和他說過的自己的經歷，他突然開口道：

“不，這不是詛咒。”

安寧看向他，眼神里有些不解，但是也期待著程宇明的話，

“還記得學姐是怎么還愿升天的嗎？”

“看到熒光海？不對...最后她其實也沒有看到...”

“對，沒看到，但是不重要，學姐的心愿已了，我覺得這才是重點。心愿。”

安寧還是有些不解，但是似乎也有一點明白程宇明在說什么了，

“你是說我的心愿...？”

“對！心愿，我想我終于明白了，那把吉他，就是為了讓我們去完成你本沒有機會完成的心愿而存在的！”

程宇明越說越覺得自己是對的，他激動地說道。

“讓我完成你的心愿吧。”

安寧看著程宇明熱切的眼神，她用手搓著被子，

“就算你這么說...我哪知道我未了的心愿是哪個呢？”

程宇明一愣，確實啊，畢竟是突如其來的車禍，安寧一定有許多許多還未曾完成的夢想，又怎么說得清到底是哪個心愿呢？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他堅定地說道：

“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我想我們總能找到它，讓我們完成你的心愿吧。”